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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裂痕 ...


  •   太子被禁足的第十五天,朝堂上关于另立储君的暗流已不再是秘密。几位成年皇子动作频频,连一向低调的七皇子也开始在吏部事务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态度暧昧,更让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肃王府的书房,炭火依旧。

      “河西道那边,陈御史已按计划举荐了赵、王两位副将协防,阻力不小,但陛下点了头。”暗卫低声禀报。

      昱衡看着手中新呈上来的边关军报,指尖在几个名字上划过,神情淡漠。

      “告诉陈御史,稳住即可,不必强求。眼下,京里才是关键。”他抬眼,看向坐在一旁安静翻阅田庄新册的林微,“东宫近日,有何新鲜事?”

      林微合上册子,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听闻太子殿下脾气愈发暴躁,前日杖毙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内侍。另外,”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琉璃姑娘似乎病了,有两日未去为太子抚琴。”

      “病了?”昱衡眉梢微动,旋即恢复平静,“倒是巧。”

      林微看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破绽,却一无所获。
      她垂下眼眸,继续道:“太子殿下如今疑心极重,连贴身内侍送去的茶水都要银针验过才肯入口。东宫上下,人心惶惶。”

      “疑心生暗鬼。”昱衡轻嗤一声,放下军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凋零的枯枝,“他越是如此,越是容易授人以柄。告诉我们在东宫的人,不必做多余的事,只需确保……太子殿下能‘及时’听到他想听的,和不想听的。”

      “是。”暗卫领命退下。

      林微心中微凛,昱衡这是要将太子逼到精神崩溃的边缘。
      那些看似无意间传入东宫的“消息”,无论是其他皇子的动向,还是朝臣对储君之位的议论,亦或是陛下对某位皇子的一句寻常夸赞,在太子如今草木皆兵的心态下,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煎熬他的毒药。

      而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便是利用丞相府的关系网,让这些“消息”的流传,显得更加自然,无迹可寻。

      “殿下此举,是否过于……”她斟酌着用词,“急切了些?”她并非心慈手软,只是觉得,逼得太紧,恐生变数。

      昱衡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急?”他缓缓走近,直到在她面前投下阴影,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林微,你觉得本王急吗?”

      他的气息迫近,带着书墨和一丝冷冽。林微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微微加速,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小女只是觉得,困兽犹斗,何况是太子。”

      “正因是困兽,才要让他先耗尽力气,磨掉爪牙。”昱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等他癫狂失智,露出致命破绽时,才是真正出手的时机。现在……还早。”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才移开。“放心,本王有分寸。”

      他有分寸?林微看着他转身走回书案的背影,心中却无法全然相信。这个男人,像最老练的猎手,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也藏着玉石俱焚的狠绝。

      与此同时,东宫内。

      琉璃“病”了三日,终于再次出现在太子面前。她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眼底的阴影也更重,衬得那双死水般的眸子愈发空洞。

      太子见她来了,烦躁的心绪似乎平复了些许,却又因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感到不悦。“怎么病成这样?可是下面的人伺候不用心?”

      琉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劳殿下挂心,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她走到琴案前,指尖抚过琴弦,却并未立刻弹奏。

      太子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问道:“琉璃,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厌弃本王了?”

      琉璃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个单调而沉闷的音。

      “圣心难测。”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奴婢听闻,七皇子殿下近日在吏部很得陛下赏识,处理了几件积压已久的旧案,陛下夸他‘颇有决断’。”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 实。

      可这话听在太子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老七?那个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七?他竟然在自己被禁足期间,如此活跃,还得了父皇的夸奖?!

      “颇有决断?”太子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愤怒和恐慌再次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棋子,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他!

      琉璃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解脱的冷漠。她重新低下头,指尖流淌出哀婉的琴音,如同送葬的序曲。

      太子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琴音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别弹了!”他猛地吼道。

      琴音戛然而止。

      琉璃顺从地停下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太子看着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挥了挥手,疲惫道:“你下去吧。”

      琉璃起身,行礼,默默退下。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太子心中的暴戾和某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孤寂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是那个不容侵犯的储君!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悄然成型。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要写信给镇守北境的舅舅,他最后的依仗……他不能坐以待毙!

      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肃王府,昱衡收到密报,看着上面关于太子试图联络边将的内容,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意义上、冰冷而愉悦的弧度。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他抬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暗卫。
      “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暗卫接过纸条,无声消失。

      昱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幽光。

      “皇兄,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

      太子试图联络北境舅舅的信,并未如昱衡所料的那般直接送出。

      那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浮木的本能。真正阴险的毒蛇,不会轻易亮出毒牙。

      禁足的第二十天,太子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不再打骂宫人,不再歇斯底里。他甚至开始按时用膳,偶尔还会召琉璃来,听她弹奏一些平和的曲子,仿佛已接受了现状,安心修身养性。

      这一变化,很快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肃王府和丞相府。

      林微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她安插在东宫的一 个眼线回报,太子近日似乎在暗中查阅一些陈年旧案卷宗,尤其关注与已故贵妃——也就是昱衡养母,以及孔祈寺相关的记录。

      “他在查殿下。”林微踏入肃王府书房,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且,他很小心,若非我们的人机警,几乎被他瞒过去了。”

      昱衡正在擦拭一柄匕首,闻言动作未停,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查本王?”他轻笑一声,带着嘲讽,“看来本王的皇兄,还没蠢到家。他查到什么了?”

      “目前还不清楚,但他避开了所有明面上的渠道,用的是他自己经营多年的暗线。”林微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那柄闪着幽光的匕首上,“殿下需早作防备。他能隐忍这么久才发动,所图必然不小。”

      昱衡放下匕首,抬眼看她。今日她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眼神清澈,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锐利。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习惯了她这副永远理智、永远能带来关键消息的样子。

      “防备?”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林微,你觉得本王需要防备什么?”他语气慵懒,带着试探,“是防备他翻出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还是防备……他查到你我的‘合作’?”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带着暧昧不清的意味。

      林微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你我之间,何来‘合作’?不过是未来夫妻,同心同德,为陛下分忧罢了。”

      她将关系撇得干净,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小女只是提醒殿下,太子并非束手就擒之人,他的反扑,可能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来。”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风险,又守住了自己的立场,没有丝毫把柄落下。

      昱衡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也带着几分冰冷的算计。

      “好一个‘同心同德’。”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耳畔垂下的发丝,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拂过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林微,你知道吗?”他看着她微微绷紧的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有时候,本王真的很欣赏你的……自私和清醒。”

      他的指尖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引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林微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点退缩,都会被他解读为心虚或软弱。

      “殿下过奖。”她微微偏头,避开了他那过于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和触碰,“小女只是懂得,在这吃人的地方,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就该如此。”

      “说得好。”昱衡收回手,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毒意的笑,“所以,为了我们能活得更好,太子这根刺,必须拔掉。他既然想查,那就让他查。正好,本王也想看看,他到底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转身走回书案后,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与决断:“让你的人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至于他可能查到的所谓‘把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本王自有应对之策。”

      林微知道,他所谓的“应对之策”,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酷烈。她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林微。”他再次叫住她。

      她回头。

      “记住,”他看着她,眼神深邃,“无论太子查到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我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也跑不了。”

      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更是将两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林微看着他,忽然也笑了,那笑容清浅:“殿下放心,小女……最是惜命。也知道该怎么选。”

      说完,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离开,昱衡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拂过的错觉。

      “惜命……和知道怎么选吗?”他低声自语,“希望如此。”

      与此同时,东宫内。

      太子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琉璃。他脸上不再是之前的狂躁,而是一种阴沉的冷静。

      “琉璃,你觉得,本王这位十三弟,最在意什么?”他忽然问道。

      琉璃抱着琵琶,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空洞,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奴婢不知。”

      太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自幼失怙,在宫里受尽白眼,唯一给过他些许温暖的,便是那位早逝的贵妃。后来去了孔祈寺……你说,他在寺中那几年,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

      他的话语缓慢,带着诱导的意味。

      琉璃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殿下想查,奴婢可以帮您留意。”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太子满意地笑了。“很好。你去替本王办件事……”他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琉璃静静地听着,末了,只回了一个字:“是。”

      她抱着琵琶,退出殿外。
      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抬起头,望向肃王府的方向,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点冰冷的、决绝的光。

      太子的反扑,已然开始。而一颗看似顺从的棋子,内心也正涌动着未知的波澜。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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