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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罂粟与毒酒 ...


  •   铸币厂的证据被昱衡以巧妙的方式递到了御前,并未直接指控太子,只言查获前朝余孽私铸兵械的窝点。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虽未波及东宫,但疑心的种子已然长成荆棘,缠绕在君王心头。太子愈发焦躁,行事也更为乖张。

      这一切,似乎都在某个人的预料之中。

      这夜,东宫设宴,名为赏菊,实为太子排遣心中郁结。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掩盖不住底下的暗潮汹涌。

      林微作为未来肃王妃,亦在席间。她冷眼看着太子借酒浇愁,言行渐渐失了分寸。而更引她注目的,是太子身侧那位新得宠的歌妓。

      那女子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却掩不住周身散发的冰冷与死寂。
      她容貌极盛,眉眼精致如画,可那双眼睛,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毫无波澜,映不出丝毫光影。
      她抱着琵琶,指尖拨动,流淌出的乐音缠绵悱恻,可她的眼神,却始终空洞地望着虚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就是那个名为“琉璃”的歌妓。林微听说过她,太子近来极为迷恋此女,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爱妃,再为本宫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太子醉眼朦胧,揽着琉璃的肩。

      琉璃顺从地拨动琴弦,可那曲调在她指下,莫名染上了一层凄婉哀绝之意,不似颂春,倒像葬春。

      太子浑然不觉,反而听得如痴如醉。席间一些老成的官员已微微蹙眉。

      林微端起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席位上的昱衡。
      他正与身旁的一位宗室子弟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在宫灯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林微却敏锐地捕捉到,在琉璃那哀婉的琴音达到某个凄厉的转折时,昱衡执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认识她。林微几乎立刻断定。而且,关系匪浅。

      就在这时,太子似乎被那悲凉的曲调勾起了什么心事,突然将酒杯重重一搁,大声道:“什么花月夜!皆是虚妄!父皇近来对本王诸多不满,不过是些小人作祟!待本王……”

      “殿下。”琉璃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盘,瞬间打断了太子即将出口的狂言。
      她抬起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看向太子,语气平淡无波,“酒烈伤身,不如饮些醒酒汤?”

      她端起旁边一碗早已备好的汤羹,递到太子唇边。那姿态顺从,眼神却依旧冷漠,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太子被她一看,竟真的安静下来,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然而,这看似体贴的举动,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太子压抑许久的怒火与委屈。他猛地推开汤碗,汤汁溅了琉璃一身,那鲜艳的红衣上顿时染上深色的污渍。

      “连你也觉得本王醉了?!”太子勃然大怒,指着琉璃,“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本王倒台!是不是?!”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琉璃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或委屈,她只是慢慢直起身,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衣上的污渍,动作优雅得近乎诡异。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暴怒的太子,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毒得彻骨冰寒。

      “殿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您是真龙之子,何须与蝼蚁计较?只是……有些话,说得多了,落在有心人耳里,怕是会变成刺向您的利刃。”

      她这话,看似劝慰,实则字字如刀,精准地戳中了太子最敏感多疑的神经。

      “有心人?谁是有心人?!”太子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竟猛地定格在一直安静独酌的昱衡身上,“是你!老十三!一定是你!你在看本王的笑话对不对?!”

      昱衡缓缓放下酒杯,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错愕与无辜:“皇兄何出此言?臣弟只是在此饮酒,并未……”

      “你闭嘴!”太子彻底失控,抓起桌上的酒壶就朝昱衡掷去!“你这个伪君子!和你那死去的娘一样!只会装模作样!”

      哗啦——酒壶摔碎在地,酒液四溅。

      提及生母,昱衡脸上的温和面具瞬间碎裂,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但他依旧坐在原地,并未动弹,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

      “皇兄,”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慎言。”

      昱衡……他看似被动,实则一切尽在掌握。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停顿,就能让那颗埋好的棋子,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最终,这场闹剧以太子被闻讯赶来的宫廷侍卫“请”回东宫、禁足一月告终。皇帝听闻太子酒后失德,辱及已故嫔妃,龙颜大怒。

      宴席不欢而散。

      离宫时,夜风凛冽。林微在宫门口等候马车,却见昱衡缓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冰寒已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疏离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某种得逞后的冷寂。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被夜风吹得微红的脸颊上。

      “今夜风大,林小姐受凉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微抬头看他,想从他眼中找出些许关于那歌妓的端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不及殿下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昱衡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过是有人自取灭亡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宫墙,望向东宫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有些棋子,用起来,确实顺手。”

      他的话,证实了林微的猜测。琉璃,是他的人。一颗用厌世和冷漠伪装,淬着剧毒的棋子。

      相府马车驶来,林微准备上车。

      “林微。”他忽然又叫住她。

      她回头。

      月光下,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如谪仙,眼神却深谙如魔。

      “记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在这盘棋里,看得太清楚,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话像是一道冰冷的警告,又像是一句模糊的提醒。

      林微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踩着仆人的背,登上马车。

      车厢内,她闭上眼,脑海中交替浮现着琉璃那死水般的眼眸,和昱衡最后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棋子……吗?
      那自己,在这位肃王殿下心中,又算是什么呢?

      太子被禁足东宫一月,看似不痛不痒的惩戒,却在朝堂内外激起了无形的波澜。权力的天平,开始出现微妙的倾斜。

      肃王府的书房,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昱衡并未因暂时的胜利而松懈,反而更加忙碌。他清楚地知道,禁足只是开始。

      “河西道屯田初见成效,陛下颇为赞许。这是我们的机会。”昱衡指着舆图上河西道与京城之间的几处关隘,“这些位置的守将,多是太子旧部,或与东宫往来密切。”

      林微坐在下首,目光扫过舆图,心中了然。屯田事务涉及粮草调配、人口流动,是渗透、结交乃至掌控边军势力的绝佳掩护。他这是要借着实务的壳,行挖太子墙角之实。

      “殿下是想……移花接木?”她轻声问。

      昱衡抬眸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更深沉的利用。
      “不错。河西道屯田使陈御史,是块硬骨头,但正因他刚直,由他出面举荐‘合适’的武将协防屯田区,才不会引人怀疑。”
      他指尖在几个关键名字上点了点,“这几人,或出身寒微渴望晋升,或与太子门下素有龃龉,是可拉拢之人。具体的‘投名状’和接触方式,需要你的人脉从中斡旋。”

      他没有明说,但林微明白,丞相府经营多年的关系网,此刻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之一。她并未推辞,利落地应下:“小女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频繁出入于各府邸之间,以未来肃王妃的身份拜访各位夫人小姐,谈论风花雪月之余,亦不着痕迹地传递着某些信息,牵线搭桥。

      她心思缜密,手段圆融,总能将意图隐藏在合乎情理的行为之下,连丞相父亲都对她近来“热衷交际”的表现颇为满意,只当她是为日后正位中宫铺垫人脉。

      而与此同时,被禁足东宫的太子,日子却不好过。

      起初是愤怒,砸了满殿瓷器。继而便是焦躁,如同困兽,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来回踱步。

      他习惯了前呼后拥,习惯了掌控一切,如今被拘在这方寸之地,听不到外面的确切消息,只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唯有琉璃,依旧每日准时出现,为他抚琴,陪他下棋。她依旧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太子的焦灼与她毫无关系。
      但偶尔,在太子因一点小事暴怒时,她会用那清冷平静的嗓音,说上几句。

      “殿下何必动怒?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禁足也好,正好让陛下看看,谁才是真正沉得住气的储君。”
      “外面传闻纷纷,真假难辨,殿下若此时自乱阵脚,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都是在劝慰太子冷静。
      但配合着她那毫无情绪的语调,以及总是在太子情绪即将爆发临界点时才开口的时机,却像是一遍遍提醒着太子他如今的处境有多么不堪,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叵测,那些“仇者”是如何的虎视眈眈。

      太子看着她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不是来安慰他,而是来欣赏他的狼狈。

      可当她偶尔抬眸,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空无一物,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一个玩物而已,懂什么?

      这日,太子收到心腹秘密传来的消息,称肃王近来与几位原本中立的军中老将走动频繁,甚至在河西道屯田事宜上,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昱衡!他竟敢!”太子气得浑身发抖,将密信撕得粉碎,“他这是要断本王的根基!”

      琉璃正在一旁调试琴弦,闻言,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个单调的音符,头也未抬,淡淡道:“肃王殿下……动作倒是快。看来,是笃定殿下您……出不去了么?”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太子最恐惧的臆想里。

      “你胡说!”太子猛地看向她,眼神凶狠,“父皇只是一时生气!等本王出去,定要叫他们好看!”

      琉璃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快得让人抓不住。她重新低下头,专注于琴弦,不再说话。

      可她方才那句话,却像魔咒一样,在太子脑海里反复回响。
      “笃定您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猜疑和恐惧,如同毒草,在太子被禁锢的心里疯狂滋长。
      他开始疑神疑鬼,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被昱衡收买,每一个消息都可能是个陷阱。他甚至对前来送饭的内侍都厉声呵斥,动辄打骂。

      东宫,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因太子自身的焦躁和多疑,正从内部开始腐朽。

      肃王府内,昱衡听着暗卫汇报东宫近日的动静,尤其是太子对琉璃那些“劝慰”的反应以及日益失控的言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抬眼,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火候……还差一点。”

      这盘棋,他布了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时。
      他要的,不是太子禁足,而是他永无翻身之日。

      而此刻的林微,虽不知琉璃底细,却也从各方消息和太子的反应中,敏锐地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正在将太子推向深渊。

      她看向肃王府的方向,心中对那位未来夫君的手腕,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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