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石出

9、曾经十分的怂

　　最近哮天十分争气，可能得益于姜牧最近心情平和，作息也正常了许多，能早一次晚一次带他出去遛一圈。当姜牧火急火燎赶回家的时候，哮天已经哼唧着颠着小脚在门口等他，姜牧开门给哮天戴上狗绳就直接就出了门。

　　本来拿了新项目是好事儿，但方昭凛是甲方制片人这事儿，给她因为独立带项目而沸腾的热血降了温，让她眼里本来单纯的工作变得不单纯起来。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良感觉，引得很久没抽烟的姜牧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没忍住进去买了包烟。

　　她牵着哮天到了广场边的一片人迹罕至小草地，看四下无人，解开了哮天的狗绳随他撒欢儿去了。姜牧点了支烟，坐在花坛边，尝试想清楚日后怎么跟方昭凛以甲乙方的身份友好相处。
　　对于姜牧来说，跟方昭凛相处从来都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两个人久远的那些不愉快，方昭凛可能早就不记得了，可在姜牧这儿却是想忘也忘不掉。那是一段姜牧每次回想起来都会骂脏话和感觉到深深的自我厌恶的回忆。

　　姜牧上初一那年的寒假的春节，她父母带她去给方昭凛的爹拜年，本来她不想去的，而且大部分时间钱女士也会嫌她拿不出手，不带她去。但听说方总家有个同龄孩子，为了套近乎，就逼着被骂了一整个假期扫眉耷眼的姜牧跟着一起去扮演一个快乐小孩儿。
　　其实她不想配合的，但进到方昭凛家别墅的大门，看到院子里的富丽堂皇的时候，当时没什么见识的姜牧只顾得上惊叹。他家漂亮的院子里有攀爬架，有个小球场，有个滑板的池子，甚至还有架很高的秋千。
　　姜牧当时想，住这里面的小孩儿该有多幸福啊。。。还没来得及羡慕，那个一脸嚣张的小白胖子就跑到了姜牧面前。
　　“诶，你们谁啊？”
　　这是方昭凛说的跟姜牧有关的第一句话。
　　当时的姜牧脑子还没有粉雕玉琢这个词，但她却在看见方昭凛的一瞬意识到了那是一种什么状态。接着她就深刻的体会到了另一个词，相形见绌。
　　姜牧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抬头，她觉得自己的外套太长了，鞋子太大了，发型太土了。与这样高级得体的环境格格不入。
　　钱女士使劲的攥着她的手，平时颐指气使的她，在面对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小孩儿时，也突然矮了一截似的，脸上堆起了些笑，语带讨好着问，“是昭凛吧？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小孩儿眉头微微皱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门口这三个人，那眼神就像有实体似的，在姜牧的脸皮上刮来刮去，让她觉得自己被刮薄了的皮开始发烫。
　　“爸，妈，门口又来人啦！”他拖长了嗓子，一副嫌烦的模样，把他们丢在门外，扭头进去了。
　　姜牧有点慌，拼命的想要往后撤，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在这个地方的不受欢迎。钱女士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拉门进去还是该敲敲门等主任，正尝试透过门上厚厚的花玻璃看到里面在发生些什么，姜牧一个劲儿的拽她让她觉得十分心烦。
　　“啧，你这个孩子干嘛？！”
　　莫名其妙的，姜牧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咱们走吧。。。”
　　钱女士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冲着姜牧，“你是不是有病？这又怎么着你了？姜予洪，快快，把你这没出息孩子领一边儿去。”
　　钱女士把姜牧的手甩开，整了整头发，带上一脸由衷的微笑，跃跃欲试的想要直接开门进去。妈妈的这个举动，让姜牧紧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别啊！人家都没邀请你进去，好丢人啊！
　　果然，门还没来得及打开，钱女士就被从里面推开的们挤下了台阶，冷不丁闪了个趔趄。钱女士的八公分细高跟一崴，她就那样跌坐在了门口的地上。
　　“呦，没事儿吧。。。”
　　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利落的中长发，侧脸看跟刚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子有几分相似，高挺的鼻梁，宽阔的额头，眉眼分明，她的脖颈很长，耳朵上两个大小适中的珍珠耳坠优雅的垂在脸侧，跟浓妆艳抹的钱女士站在一起，让姜牧联想到了彩色的山鸡和引颈的天鹅。

　　“您是。。。找谁？”
　　“哦哦，我是赖静的朋友，钱小梅，这是我老公，是个编剧，姜予洪。。。”
　　钱女士忙不迭的把头低在一旁的老姜牵过来，热情的介绍着。
　　对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跟赖静一起在剧团来着对吧。来来来，快进来吧。”
　　姜牧跟钱女士一起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妈妈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依旧为获得进门窥探的准许而感到欣慰。

　　进门刚坐下，那个漂亮的女主人就客气的问姜牧多大了，在哪里上学，姜牧自然是扭捏着不肯回答，急的钱女士，一边替她答一边解释自己家孩子胆子太小，没见过世面。是出于礼貌吧，方昭凛的妈妈把儿子喊过来，叫他带姜牧一起去玩儿，姜牧不愿意，跟她妈妈轻轻摇摇头露出恳求的神色。可现在钱女士只想着讨好对面的方昭凛他妈，哪还顾得上理她，硬是把姜牧推出去了。

　　姜牧刚挪到方昭凛面前，方昭凛四下看了看，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姜牧不知道他要干嘛，以为他想给她玩儿，可是她拿在手里按了老半天，都没有反应。她也不好意思问，就默默的把那游戏机攥在手里，然后茫然的站在方昭凛跑来跑去会经过的楼梯口，等着老人家开恩带她一起玩儿。
　　她就在那傻站了不知道多久，看着钱女士跟方昭凛妈妈聊得眉飞色舞的，直到方昭凛又飞过来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个游戏机。

　　“诶？怎么不亮了呀？！”方昭凛大声喊着，眼睛看向姜牧，满是质问。
　　姜牧愣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下一秒当大人们都聚过来的时候，方昭凛的表现更夸张了。
　　“诶你怎么回事儿！怎么把我新游戏机玩儿坏了！”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哭腔。
　　“我没。。。”姜牧眼看着钱女士的脸变了神色，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坏啦？”钱女士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紧张起来。她大概是想从方昭凛手里接过来看一下，但方昭凛一甩手就把钱女士的手打开了。
　　“坏了！就让她玩儿坏的！你们得赔我！这是我小叔叔从日本刚给我带回来的，可贵了！”他说着就哭了起来，跟真的似的。

　　他这么一哭，他妈急了，上去宝宝贝贝的一通哄，这可把钱女士惊到了。回头就照姜牧的背上狠狠的抽了几巴掌。

　　说实在的，现在想起那几巴掌，姜牧都觉得后背隐隐的疼，那几巴掌，一下就把她对她妈那点依恋，扇得面目全非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没能力分析来龙去脉，也没勇气撑住着莫名其妙的抹黑。当时的姜牧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做。

　　钱女士战战兢兢，到了也没说出口那个赔字。他们一家那天被方昭凛妈妈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不是因为游戏机，而是因为钱女士那几下下手太狠，连方昭凛也吓到了。没人想要自己家大过年的动手动脚鸡飞狗跳。

　　所以，她跟方昭凛人生中的第一次互动，让姜牧记得的，是自卑，无助，窘迫，委屈。后来高中三年，乃至现在，每次出现在方昭凛面前，尽管姜牧百般在心里尝试安抚自己，她都发觉自己没有能力在看见他的时候保持正面。

　　姜牧连抽了三支烟，也没想日后在工作中怎么消化自己这浓重的情绪。
　　“把他当个屁放了吧。。。”
　　这是姜牧能想到的最好的结论了。是啊，老惦记着能怎样？人家都不记得了。。。
　　她摁灭了烟头，把在远处啃草的哮天叫回来。
　　“下次那个一身香水味儿的人再来，你给我咬他，好不好，使劲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