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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鱼病》 ...


  •   我的震惊后怕,还有轻微的恼怒,都被疲惫压了下去。我实在没精力了,真的没有了。

      “不用了,您没事就好,海边风大,湿衣服穿着容易生病,请您尽快回家换身干燥的衣服吧。”

      我站起身打算离开,他对我平淡的反应有些意外。

      我避开他的目光开始拧外套上的水,又担心会不会感冒。生病太奢侈了我实在没钱看病也耽误不起打工与写作的时间,必须赶快回家。

      “好了,太宰先生,请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轻轻笑了,“好的,白川小姐,谢谢你的救助。”

      我沿来路离开,回到租房那里,就快速冲上楼,脱掉衣物再冲进淋浴间。洗完澡后泡了杯廉价的茶,天已经完全暗了,横滨各处灯光亮了,港口那个方向一片璀璨,光芒闪烁,大概又是里世界的争端。

      我关上窗无视远方噼里啪啦还有爆炸的声音坐回书桌前,握住笔,安定感回来了。

      ……还是和文字打交道更适合我。

      但我又有点犹豫,因为脑海中那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因为这场意外,变成另一种走向了。

      我可能写不出我想要的浪漫美好的故事了。

      (《人鱼病》

      刊于《泉》杂志 大正XX年X期
      作者 / 宵时鸦)

      (作者附记:动笔时想写月光下的礁石还有跨种族的相遇与温暖,但未能成功,人鱼变成被异化的人。)

      【废刀令要来了,但尚未真正开始执行。

      这一年我随师父隐居在山间的温泉山庄。山间寂静,日子很寻常,我一直在练习刀术,直到遇见了她。

      她住在山庄深处的别馆,据说是华族的小姐,身体孱弱,我只见过几次背影。

      那一日我练习过度,手臂酸胀,绕到僻静处去活动筋骨。而山庄的墙边有棵老石榴树,挂着几颗漂亮的红石榴。她站在老树旁的墙头上,全神贯注,没有察觉我的到来,轻轻踮脚,摇摇欲坠。

      我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请小心!”

      她回头。

      对视的时候,她的眼眸映着天光还有我。我的心突然毫无道理的颤栗起来,近乎恐惧的颤栗。

      “吓到你了?” 她说话了,声音很轻。“我只是想摘下那个石榴……”

      “太危险了。” 我小心翼翼凑近,“我帮你吧。”

      她没有推辞,将位置让开,慢慢下来了。我翻上去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站稳,她专注的看我摘石榴,我有些不敢回头了。

      摘下了果实递给她后,她对我笑了笑,“谢谢你。”

      这是一切的开始。

      后来我从照顾她的年老仆妇的叹气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她们称她为“得了人鱼病的小姐”。

      “人鱼病?” 我不曾听过这样一种病。

      仆妇压低了声音,“就是……这里不太清楚。” 她指了指脑袋。

      “大小姐想法和常人不同,平时都很规矩温柔,却偶尔会做些很出格的事,大夫说不出什么,只会说是病弱,容易被什么东西魇住,太多思多虑。大小姐去看了一次海后,病更重了,老爷夫人没办法才送来这里疗养。”

      可她举止优雅谈吐清晰,与我讨论俳句和汉诗,完全看不出什么人鱼病,只在偶尔看向天外时很安静,仿佛那里有什么海潮。这时候我的心脏会紧张狂跳,想打断这种寂静。

      我们有了交集,在茶寮分享故事,坐在河边听鸟鸣与山里的流水声,我练刀时她也会坐在檐下看着我挥刀,我们聊得也越来越多。

      她问我为什么要隐居,我提及废刀令,还有对未来的茫然,提及自身可能很快失去价值的恐惧。她听着,然后问我,“刀没有用就不会伤人伤己了,不是很好吗?”

      “对我们这种人而言,这是灵魂的一部分。”

      “灵魂……” 她重复,“这样啊,那我的灵魂大概已经被剥夺了一部分。”

      我心中蓦然一紧,想起了“人鱼病”。

      “他们说……你病了。”

      “我拒绝嫁人,拒绝新娘课程,拒绝学习三弦与茶道,拒绝在宴会上微笑,父亲请来的医生说这是思虑过多,书读太多,神魂离体。”她说,“因为我思考太多,所以我病了。”

      废刀令颁布,师父关闭道场,下山另谋生路。他问我的打算,我心中只剩下虚无。她察觉到我的消沉,却没有安慰我。

      “我要回去了。” 她说,“家里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温柔善良,不在意我的病,家里是这么说的。”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很平静,我却心中剧痛。回去?定亲?

      “你愿意吗?” 我问她。

      她摇头,“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愿意和不愿意,只是到了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去做什么,就像花开花落,人们都这样做,所以我也这样做了……但是我现在不愿意了。”

      “我不愿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心中万分痛苦,某个念头狂妄的生出来了,再也无法忽视。

      “我们逃吧。”

      她抬头,眼里有一种孩子一样的亮光,却不知为何令我更加心碎了。“逃?”

      “逃。” 我的心脏在狂跳,近乎疯狂,“去一个没有华族,也没有废刀令的地方。”

      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就是愿意为了她眼里的亮光付出一切。

      “可是……” 她望向远方,“我能逃到哪里?”

      “我带着你。” 我说,“去哪里都可以。”

      这计划很粗略,但它就是实践了。我们混在商队向南出发,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夜里蜷缩在被子,听着窗外的喧闹,轻声问,“这就是外面吗?”

      “嗯。”

      “比我想的吵。” 她高兴的说,像玩过家家一样高兴。

      通缉令比想象中来的更快,范围更大。画像虽然粗糙,但她出众的容貌还有通缉令里,她身边那个“携带刀具的浪人”的描述,都很明显。

      寒风刺骨,冬天快要来了,我们躲进了更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旧屋。我买了炭,而她抱着膝盖坐在那看我把炭点燃。她忽然说,“我的病好像加重了。”

      我心中一颤。

      “不是身体的病。”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外面这么大,我们这么小。可我们其实没有地方可去吧?无论逃到哪里,华族的小姐和无刀的浪人,在这个时代都无处可去。”

      我没办法反驳。

      她的婚期早已过去,追捕也短暂停了,悄悄潜伏起来,但另一种更庞大的绝望涌来了。

      下雪的那天夜晚,我点燃了炭,温柔的光晕照亮了黑暗。她换上了新的衣服,神态温柔又从容。

      “我好像能听见更清晰的潮声。” 她微笑起来,“不是害怕的那种,是在邀请我,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我们检查了门窗缝隙,用破布和其它衣物全都堵死。世界被隔绝,什么通缉令,废弃的刀,什么华族的姓氏与婚约,还有雪与冬天,全都隔绝在外面了。我们只剩下彼此,她靠在了我怀里,我抱住了她。空气在炭火的燃烧中,逐渐温暖起来。

      “对不起,” 我说,“没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救你啊……但是……”

      “不。” 她轻轻笑了,“我们已经逃走了。”

      燃烧的炭火发出噼啪声。

      视线模糊,沉入温泉一样温暖,身体暖洋洋,没有痛苦,只有宁静。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眼里好像看到了什么,“海浪……还有人鱼,都在那……”

      她的声音渐渐低,直到彻底消失,我回握她的手,依偎着,一起睡着了。炭火发出光,依旧在安静燃烧着。

      雪落在屋顶,覆盖满城。】

      ……
      ……
      ……

      (《泉》杂志主编手记:宵时鸦以《人鱼病》完成了哀艳的殉情,主人公最终烧炭自杀,笔触越美绝望越深。)

      各大刊物编辑与作者点评摘录

      《海滨文艺》主编:

      浪人与小姐的结局并非屈服,而是用终结生命这种最决绝的方式对加在自己身上的身份还有命运,进行反抗。

      废刀令与华族联姻,让任何反抗都显得很绝望,但他们的选择却又是清醒而悲壮的抗拒。

      作家森野白:

      这部作品的魅力在于抒情但又很冰冷,剥夺了主人公被拯救的可能,把角色放到纯粹绝境,只能逃亡才能夺回真正的自由。

      《思潮翻涌》杂志评论员 :

      从社会史看作者写出了明治时代的社会病,武士阶级的消亡不是一纸废刀令那么简单的,在精神上,还有谋生的技能上,全都被毁灭了。浪人失去的不仅是刀还有存在的意义。

      《文明评论》主笔 :

      文学性值得称赞但价值观消极,这种自我放弃的颓废美学,作者是否有些太绝望了。

      为什么男主角除了握刀就一无所长?明治末年转型成功的士族有很多,为什么不尝试学习,投身实业或教育行业?女主角更是固执,嫁给贵族生活可能不尽如人意但能维持优渥生活,也未必不能找到生的意义。用极端的方式反抗,本质就是逃避。

      历史社会学者服部流(回应石川健):

      让自幼只学习剑术,把武士之道视为生命全部意义的青年,短时间内转型成实业家或教师,有些异想天开,忽视了转型还有适应新时代的困难。而且当时的职业教育也没有现在这样完善,没落的士族,对过去也带着很深重的情感,这是一种心理障碍。石田君提出了问题质疑,又构建了完美解决一切的想象,但现实并不是剧本与标准的舞台,能够完美按自己的想象来。

      《文学前线》编委:

      关于为何不反抗的批评,就已经落入了作品所批判的陷阱,就是总认为个人能够通过努力,改变命运或者改变时代。

      这部作品的深刻之处,就在于诚实的展现了个人的渺小,不给予美好结局,不欺骗自我。自杀不是对反抗的放弃,而是反抗到极致用生命终结宣告不合作。不鼓励模仿但展现极致悲剧,迫使人们思考,社会不容许异类存在,错的是个人,还是社会?

      ……
      ……
      ……

      坦诚的说,看到这篇文章引起的争论比前两篇多,我有点吃惊。

      这次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我是抱着写浪漫的爱情故事的想法写的。

      因为我的文章似乎被规定在“社会批判”上了,所以我有点想冲破这种标签,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写出什么东西,所以不想保证任何东西。

      可以写出好结局,比如两人一起逃向深山,或者出国,或者家族突然放弃追捕,毕竟写好结局只是作者一句话的事。

      但写好结局得先说服我自己,说服不了我自己,写了后会感觉像自己在骗自己……下次写,就再换个题材吧,写一个完全有别于之前的主角。写一个天下第一的浪人快意恩仇的故事长篇好了,轻松愉快点的,我尽力。

      不过……上篇《纯白》获奖了,要我本人去领奖。

      我有点恐惧。

      还是先睡觉吧,明天问问织田先生的意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人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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