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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圣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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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圣诞
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节日的味道,吹进了一中校园。教室窗户上结着薄薄的霜花,走廊里挂起了彩带和铃铛,每个班级门口都立着小小的圣诞树,上面缠着廉价的彩灯,一闪一闪地映照着少年们兴奋的脸。
姜知月踩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在黑板上画圣诞老人的胡须,粉笔灰簌簌落下。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橘子糖和热可可的甜香,让人昏昏欲睡又莫名兴奋。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长陆淮敲了敲讲台,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圣诞晚会就在下周,每个班必须出节目,时长不能少于五分钟。”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又迅速安静下去——每个人都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课本,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宇宙奥秘。只有后排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温州年正偷偷撕开一包薯片。
“温州年,陆川深。”陆淮的声音带着笑意,“就你俩了。”
“咳——!”温州年差点呛到,薯片碎屑喷了一桌,“为什么是我们?!”
“上次篮球赛的默契有目共睹,”陆淮推了推眼镜,“而且这是全班投票的结果——同意的举手?”
手臂森林般竖起,连顾西辞都躲闪着温州年的目光,手指在课桌下偷偷比了个耶。
“我反对!”温州年站起来,“陆川深能表演什么?现场证明定理吗?”
“钢琴。”陆川深合上手里的书——那是本琴谱,“八级。”
教室里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温州年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会弹钢琴?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六年。”陆川深平静地说,“你从来没问过。”
“那、那我要表演什么?”温州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期待和看好戏。
“说相声吧年哥!”有人喊。
“或者跳舞!”
“唱歌!唱歌!”
温州年脑子飞速旋转,最后破罐子破摔:“我、我说相声总行了吧!”
陆淮一拍桌子:“好!陆川深弹钢琴,温州年说相声,中西合璧!”
下课铃拯救了温州年。他拽着陆川深冲出教室,一直拖到消防楼梯间才停下。这里安静得多,只有寒风从窗缝钻进来的呜咽。
“你认真的?”温州年压低声音,“你真会弹钢琴?”
陆川深点点头,靠在墙上,姿态放松:“六岁开始学。”
“那……那我也不能真说相声啊!”温州年抓了抓头发,“我就会两个段子,还是从春晚抄的。”
“那就换一个。”
“换什么?胸口碎大石?”
陆川深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然后说:“我弹琴,你唱歌。”
温州年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我唱歌?你听过我唱歌吗?上次音乐课我一张嘴,老师说‘心意到了就好’。”
“她教得不对。”陆川深说得很平静,“交给我。”
音乐教室在艺术楼三楼,平时少有人来。放学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菱形。那架老旧的星海钢琴立在窗边,琴盖打开着,黑白琴键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陆川深在琴凳上坐下,手指轻轻拂过琴键。他弹了一段旋律——不是名曲,而是一段简单、干净、带着某种回忆色彩的调子。音符跳跃着,像是夏日午后的光影碎片。
“这是什么歌?”温州年蹲在钢琴边问。
“还没写完。”陆川深的手指没有停,“暂时叫它《老街的午后》。”
“你写的?”
“嗯。”琴声继续流淌,“写了一半。”
温州年听呆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它不复杂,不炫技,却莫名让人想起很多事:树荫下的光斑,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冰棍在舌尖融化的甜。
“为什么不写完?”
陆川深的手停在琴键上方:“因为另一半,应该是两个人的记忆。”
他转过头看着温州年:“但我只有我自己的。”
温州年怔住了。在那一刻,他看见陆川深眼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很短暂,像是深水下的微光,但确实存在。那是某种……孤独?
“那就加上我的。”温州年听见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童年也在一条老街。不过我们那里是槐树,春天开花时,整条街都是香的。”
陆川深看着他,眼睛慢慢亮起来。
“试试看。”他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跟着旋律,想到什么唱什么。”
“啊?现在?词都没有……”
“就唱你刚才说的。槐花,老街,随便什么。”
温州年深吸一口气,听着那温柔的旋律,试着开口:“春天的……槐花开了,整条街都是白的……”
“对,继续。”
“我和小伙伴……在树下跑,花瓣落在头发上……”
陆川深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旋律随着温州年的词微微调整,像是对话,又像是呼应。一个弹,一个唱,虽然生涩,却有种奇妙的和谐。
他们就这样练了好几天。每天放学后,音乐教室都会响起琴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有时顾西辞会偷偷溜进来,用手机录下片段;有时哈哈也会被带来,蹲在角落,歪着头听他们练习。
温州年的进步很慢。他还是会跑调,还是会抢拍,高音还是会破。但陆川深总有耐心,一遍遍纠正,一遍遍示范。他会把手放在温州年肚子上,教他腹式呼吸;会在谱子上画简单的图示,解释节奏;会在温州年沮丧时说“再来一次,你可以”。
有一次练到很晚,保安锁了门,他们被困在艺术楼。窗外的雪静静下着,世界一片洁白。陆川深坐在钢琴前,弹起一段温柔的曲子。
“这是什么?”温州年问。
“《雪之梦》。”陆川深说,“很适合现在。”
琴声在空荡荡的楼里回荡,清澈又寂寞。温州年靠在钢琴边,看着窗外纷飞的雪,忽然觉得很平静——那种很久没有过的、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思考的平静。
“你为什么喜欢钢琴?”他问。
陆川深的手指没有停:“因为它诚实。你对它付出多少,它就回报多少。不会多,不会少。”
“那人对人呢?”
琴声停了。陆川深转过头,月光从高窗洒进来,照着他半边脸。
“人也一样。”他说,“只是人有时候,连自己付出了多少都不知道。”
晚会前夜,温州年紧张得睡不着。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些旋律和歌词。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陆川深发来的消息:「别紧张,你练了八十七遍。」
温州年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回复:「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数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温州年的心安定下来。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这次真的睡着了。
圣诞夜的校园被灯光装点得如同梦境。大礼堂里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发胶和糖果混合的味道。后台一片混乱,穿演出服的学生们挤在一起补妆、对词、做最后的练习。
温州年扒开幕布看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让他瞬间腿软。
“别看了。”陆川深把他拉回来,递给他一瓶水,“就当是平时练习。”
“台下有一千多人……”
“那就当他们是南瓜。”
温州年噗嗤笑出声:“你这安慰人的方式真够别致。”
轮到他们上场了。报幕声响起,掌声如潮。镁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温州年跟在陆川深身后走上舞台,在钢琴旁站定。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
陆川深在琴凳上坐下,调整了一下话筒,然后抬起头,看了温州年一眼。就那一眼,温州年忽然就不怕了。
前奏响起,是那首他们一起完成的歌。陆川深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灯光照在他手上,那双手修长、干净,每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
温州年深吸一口气,开口唱:
“我的童年,在一条老街
梧桐叶把阳光切成碎片
你的童年,在另一条街
槐花香飘过整个夏天……”
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去,清晰,稳定。他自己都惊讶——这真的是我的声音吗?
唱到第二段,他看向陆川深。对方也正看着他,嘴角有很淡的笑意,眼睛里映着舞台的光,亮得像星星。
副歌部分,钢琴的节奏变得轻快活泼,温州年的声音也跟着飞扬起来:
“我们在各自的巷口奔跑
从未想过会相遇
直到这个冬天,这首歌里
童年终于合而为一——”
间奏时,陆川深有一段钢琴独奏。他微微闭着眼,手指在琴键上流淌,弹的是那段“两座城”的主题旋律。左手是沉稳的、如梧桐树影般的低音,右手是清亮的、如槐花飘落的高音,两条旋律线交织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汇合,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重逢。
最后一段,旋律慢下来,变得温柔而绵长:
“老街会拆,槐花会谢
我们都会长大
但有些东西不会变
比如这首歌
比如这个冬天——”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礼堂里缓缓消散。安静持续了几秒,然后掌声雷动,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站起来欢呼。
温州年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挥舞的荧光棒,看着第一排用力鼓掌的顾西辞和姜知月,看着班主任欣慰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转过头,陆川深也正看着他。他们在掌声中对视,然后一起鞠躬。
下台时,温州年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刚到幕后,顾西辞就扑了上来:“年哥!陆大神!你们太牛了!”
姜知月也挤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温州年你居然没跑调!不对,是唱得特别好听!”
“什么叫居然……”温州年想反驳,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看向陆川深,对方也在看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我们成功了。”温州年说,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嗯。”陆川深点头,然后——很轻很快地,拥抱了他一下。
那个拥抱很短,短到温州年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只留下羽绒服摩擦的沙沙声,和一丝清冷的、像雪松一样的气息。
“奖励。”陆川深说,表情自然得像刚才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温州年的耳朵悄悄红了。
礼物交换环节把晚会推向了另一个高潮。每个人都把准备好的礼物放进中央的大箱子,然后随机抽取。礼堂里充满了笑声、惊呼声和拆包装纸的窸窣声。
温州年抽到27号。他在礼物堆里翻找,找到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包装纸上有细碎的银色雪花,系着简单的白色丝带。
他拿着盒子回到座位,在顾西辞的催促下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副浅灰色的羊毛手套,柔软厚实,内侧有细密的绒。底下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迹:「注意保暖。——陆」
是陆川深的字。温州年认得。
他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陆川深的身影。对方就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手里拿着一个刚拆开的篮球——是温州年准备的礼物,定制涂装,上面画了只傻笑的哈士奇,旁边写着「最佳队友」。
陆川深也看了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陆川深举起篮球,对他晃了晃,眼里有很浅的笑意。
温州年也举起手套,咧嘴笑了。
晚会散场时已近十点。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沫在路灯下纷纷扬扬,像是天空撒下的糖霜。
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涌出礼堂,笑闹声、道别声、约明天去哪玩的嚷嚷声,混成一片温暖的嘈杂。温州年和陆川深落在后面,慢慢走着。
雪地靴踩在薄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温州年戴着新手套,手插在口袋里,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你怎么知道我会抽到你的礼物?”他问,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散开。
“概率计算。”陆川深说,他脖子上围着条深灰色围巾,衬得肤色更白,“我记住了所有礼物的包装特征,然后调整了27号盒子的位置。”
“就那几分钟?”
“够了。”
温州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脚印,他们的脚印并排延伸,一直没入远处的黑暗。
“那你是不是也算准了我会抽到?”他闷声问。
“嗯。”
“为什么非要我抽到?”
陆川深停下脚步。他们走到了一盏路灯下,光从头顶洒下来,雪在光柱里缓缓旋转,像小小的、会发光的羽毛。
温州年也跟着停下,转身看他。雪落在陆川深的头发上、肩上,睫毛上也沾了几片,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因为,”陆川深说,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想送你手套。”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去年冬天手冻伤了,但一直不记得戴。”
温州年怔住了。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事——去年十二月打雪仗,手冻得通红,起了几个小疙瘩,痒了好几天。他嫌戴手套不方便打球,就总是忘记。
“你记得……”他小声说。
“嗯。”陆川深看着他,眼神在雪和光的映照下,温柔得不像往常,“所以今年要记得戴。”
温州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他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雪渍,声音更小了:“谢谢。”
“不客气。”陆川深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
“拆开看看。”
温州年接过盒子,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手工音乐盒,拧动发条,会奏出那段熟悉的旋律——《老街的午后》,他们一起写的那首歌的简化版。
音乐叮叮咚咚地响着,在雪夜里格外清脆。
“这是……”
“礼物的一部分。”陆川深说,“手套是实用品,这个是纪念品。”
温州年看着音乐盒,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旋转的芭蕾舞者,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小心地拧紧发条,音乐再次响起,那段简单而温暖的旋律,在这个下雪的圣诞夜,显得如此应景。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有些哑,“我很喜欢。”
陆川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雪静静地下着,落在他们肩上,头发上,睫毛上。远处的钟楼传来钟声,是《平安夜》的旋律,悠长,清澈,在夜空中回荡。
“陆川深。”温州年忽然开口。
“嗯?”
“圣诞快乐。”
陆川深侧过头看他。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眨了眨眼。
“圣诞快乐,温州年。”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温州年家往左,陆川深家往右。
“明天……”温州年说。
“明天篮球场见。”陆川深接道,“你说要教我三步上篮。”
“你还记得!”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温州年的脸又有点热。他挥挥手:“那明天见!”
“明天见。”
他往左走,几步后回头。陆川深还站在原地,在路灯下,在雪里,看着他。见他回头,便抬手挥了挥。
温州年也挥手,然后转身,小跑着往家去。手套很暖,口袋里的音乐盒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叮咚声。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太冷。
而在他身后,陆川深一直站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握着一颗小小的、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那是温州年那份礼物里,他偷偷放进去的。
卡片上其实还有一行字,在背面,很小,温州年可能没发现:
「PS:别总吃凉的,对胃不好。还有,和你一起写的歌,我会永远记得。」
雪下得更大了,温柔地覆盖了这个夜晚。钟声还在响着,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祝福。
这个圣诞节,好像特别温暖。
而他们的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