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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张八旦 ...

  •   冷。彻骨的冷。

      李嘉诚缩在断墙的阴影里,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感受着最后那点微薄的热量从身体里被一点点抽走。

      自从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在乱世烽火中化为焦土,亲人尽数罹难,而他却像只被遗忘的老鼠侥幸活下来后,饥饿和寒冷就成了他最熟悉的伙伴。

      他不知道仇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何只有自己独活。他只知道,要活下去,就需要食物。

      于是,李嘉诚加入了城里的丐帮。

      他每天的工作却并非寻常的乞讨。他本就不大的年龄搭配一张惹人怜惜的脸,营养不良带来的瘦弱和苍白成了他最好的博取同情的工具。当好心人为他停下脚步,掏钱或转身回屋取食的刹那,便是他同伴下手的最佳时机。他就这样利用别人的信任和善良,做着偷窃,入室,甚至更肮脏的勾当。

      起初,残存的良心会像三棱锥一样,转动起来时的每个角都把他的心刺得很痛。但饥饿和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让他认识到,良心是镶了金的三棱锥。当活下去都需要用尽手段时,良心便成为了最先可以舍弃的东西。时间久了,心口的茧厚了,再做什么,也不觉得疼了。

      坑蒙拐骗,于他而言,不过是生存的本能。没有人会责怪一个用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起码他自己不会。

      第一次见张八旦,是李嘉诚又一次换上那一身破行头挨家挨户敲门试图寻找目标下手的时候。

      那一天格外的冷,风格外大,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李嘉诚连着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不是被厉声呵斥,就是连门都敲不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心脏和四肢百骸。如果再弄不到点东西,别说回去受惩罚,他都怕自己挺不到回去就得先冻死在街头。

      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敲响了巷尾那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朱漆大门。随着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人让李嘉诚愣了一下。

      那是个穿着一身单薄白衣的男人,头上戴着顶不伦不类的老爷帽,下巴上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在这呵气成冰的天气里,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关门,任由冷风灌进去。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李嘉诚,没有好奇,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门口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他的眼睛像一口古井,又像一汪死水,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却又清澈的过分。

      李嘉诚迅速调整情绪,眼眶开始泛红,嘴唇哆嗦,正准备上演一出孤苦无依的戏码——

      “进来吧。”

      男人先开口了,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屋内的温暖瞬间包裹了李嘉诚几乎冻僵的身体。他依言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却像最灵敏的探子,飞快地扫视着屋内的陈设。家具简单,甚至有些空旷,看不出哪里能藏钱。他偷偷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骨笛,准备向不远处的同伴发出信号。可手指冻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那微弱的哨音都没能成功发出。

      “别试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李嘉诚一跳,骨笛掉在地上。“修道之人,不攒俗物,恐怕你要空手而归了。”

      李嘉诚猛地回头,看见男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站在那里,眼神依旧平淡。

      “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吃的还得等会,今天的食物我还没来得及出去觅。”

      “觅?”李嘉诚心里更奇怪了,他们丐帮要饭都知道要提前讨点存着,更何况这人看着不像穷酸,怎么食物还得出去现要?

      而且——为什么要用觅食这么野性又原始的词啊?

      直到后来拜入师门,他才知道这宅子是老掌门留下唯一称得上世俗意义上定义的“俗物”。而那时的师父其实也早已修炼辟谷了,几天不吃饭都是常事。他后来还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这就是修行的好处——省粮食。”

      哪有人修行就是为了省粮食啊喂!

      彼时的李嘉诚自然不懂这些,只当他是在拒绝自己。在他混迹街头的经验里,乞讨失败、被识破后挨顿打骂都再正常不过。眼前这人看穿了他的把戏却没赶他走,也没动手,反而给了碗热汤,委婉地劝他离开,这已经是他许久未曾遇到的善意了。他不敢、也没资格再要求更多。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也就不多留了。”李嘉诚垂下眼,接过姜汤,注意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像是牙疼的古怪表情,也没多想,仰头就把姜汤灌了下去:“谢谢你的汤,后会无期。”

      “你这孩子……”男人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像是无奈又像是看他不成器的神色。李嘉诚心里一紧,以为接下来必是一番关于走正道的大道理。

      结果,对方眉头皱得更紧,脱口而出的却是一整个预期违背:“这汤我是刚盛出来的,不烫吗?”

      于是,李嘉诚与张八旦的第一次见面,便以他假装潇洒翻车,舌头被燎出好几个大泡,几天不能说话悲剧收场。

      舌头被烫出的火泡折磨了李嘉诚好几天,说话不利索,自然也没法出任务。但他也没闲着,心里那股对张八旦的好奇心像被点燃的草蛇灰线,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说自己是修道之人,那扇门后,或许真是一个门派。只是这门派,未免太冷清了些,倒像他一人自成一派。

      既是门派,便有踪迹可循。

      李嘉诚动用起丐帮那张庞大而杂乱的底层人脉网,消息很快零零碎碎汇聚而来,拼凑出一个近乎传奇又满是荒诞的故事。

      怪人名叫张八旦,是梆梆派的掌门。这个门派虽名字奇怪,但在老掌门手中时,也算显赫过。可自打传到他手里,这传承便似断了线。

      而这根断掉的线,似乎跟李嘉诚挖出的那桩十年前的旧事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当年有个叫米歇尔的洋人拳手,仗着身法诡异、力大无穷,横扫各派,气焰嚣张。就在仙门百家颜面扫地、无计可施之时,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张八旦站了出来。

      没人清楚具体过程,只知二人缠斗三日,最终张八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梆梆两拳打得米歇尔道心崩碎,撂下句“二十年后再战”的狠话,便仓皇回国。

      一时间,张八旦被捧上神坛。

      众人簇拥着他,讨要击败洋人的秘籍。他倒也爽快,觉得若真有用便不算埋没,于是倾囊相授。可当有人发现,他那两拳里竟掺杂了一些下三滥的招式时,态度瞬间逆转。众人纷纷鄙夷他手段不光彩,斥其“丢弃武者尊严”,还赠了他个极尽嘲讽的绰号——“拳王八旦”。

      最终,在一个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仙门百家一致决议,将梆梆派彻底除名。门派里的弟子们寻了由头陆续离开,梆梆派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光杆门派。可张八旦对此浑不在意,依旧那副淡泊模样,要骂便骂,要除名便除名。从此,独守空院,不知终日研究些什么。

      李嘉诚扔下手中的石头,盯着地上自己为了拼凑出完整故事而写的草稿若有所思。在旁人眼中,张八旦是个有实力却疯癫乖张的怪胎。可李嘉诚却从这荒唐事里,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种不被世俗规矩捆绑的、近乎野蛮的自由。也许,这才是那群修行到最后的人追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欣赏。虽然那时他还不懂何为欣赏,只觉代入后心里酸涩,却又隐隐替对方骄傲。尽管不知,这骄傲从何而来。

      李嘉诚第二次见张八旦,是两年后。

      那并非他头回遭遇黑吃黑,却是最凶险的一次。对方不仅强抢了他们的“收获”,更下手阴狠,废了他几个搭档的腿脚,甚至还扬言要铲平他们这帮人,成为这座城市唯一的丐帮。那群人给了他们两条路:归顺,或者死。

      李嘉诚混迹市井多年,深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赢了吃香喝辣,输了下场凄惨,这社会就是适者生存,一切都天经地义。更何况,他对这丐帮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换个山头吃饭,于他而言无非是换个地方挣扎求存。识时务者为俊杰,低头服软,本是最合理的选择。

      他心里这么盘算,行动上却走了样。

      冲突爆发在一条污水横流的死胡同里。

      说实话,活到现在为止,为了挣地盘,抢食物,李嘉诚打过的架不说一千也得有八百,无论是打架能力、被打的能力还是逃跑的能力都早就已锻炼得炉火纯青。但,耐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招式刁钻狠辣,还专攻下三路。起初李嘉诚还能和他们周旋,仗着身形灵活和街头斗殴积累的狠劲,下手也黑,专挑关节、软肋处招呼,抓起地上的碎石烂泥就往对方眼里、嘴里扬。甚至假装摔倒,诱得一人近身后猛地用头槌撞对方鼻梁,听得一声脆响和惨嚎。

      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随着一根闷棍狠狠扫在他小腿骨上,钻心的疼让他险些跪倒。紧接着,后腰又挨了一记重踹,他踉跄着撞上冰冷的砖墙,喉头一甜,咳出血沫。几个人围上来,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他护住头脸,蜷缩身体,咬紧牙关,任凭剧痛席卷全身,愣是不吭一声。

      许是打累了,也可能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领头那人蹲下身,揪着他头发迫使他抬头,狞笑着问:“服不服?”

      李嘉诚被迫仰起脸,额角的血污混着汗水淌进眼睛,刺得他视线模糊。但他嘴角却硬是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那双即使在这种境况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或乞求,只有一种近乎俯视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喉咙里呛着血,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清晰地送进对方耳朵里:

      “服你…祖宗……”

      “你他妈找死!”领头人被这眼神和话语彻底激怒,不等他说完,抬脚狠狠踹在他腹部。

      这一脚力道极重,李嘉诚蜷缩的身体被踹得向后搓出去半米,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根上才停下。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但他强撑着没完全晕过去,只是瘫在墙角,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涣散。就在他以为今晚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逆着巷口那点微弱的光,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个嘴里叼着张干硬面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群背对着他的混混身后。

      接下来的几秒钟,在李嘉诚近乎昏沉的感知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模糊影像和声音:几声短促的闷响、吃痛的惊呼、人体倒地的声音,以及最后那声响亮的耳光。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猛地拽起,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他拉离了地面。

      “走!”一个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嘉诚完全是被那股力量拖着走的,他的腿脚几乎使不上劲,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对方几乎是提着他的支撑,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前行。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稍微刺激了他昏沉的意识,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的飘忽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感觉身边的景物在飞速倒退,直到那股拖着他的力量猛地停下,他才像摊烂泥一样被放在地上。

      后背接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李嘉诚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沫。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看到张八旦站在旁边,嘴里还叼着那块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侬磨石坝?(你没事吧?)”声音透过饼传出来,有点含糊。

      李嘉诚想扯个笑,却牵动了腹部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不了…”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现在…动不了。浑身都…跟散了架一样……”

      “哦,”张八旦应了一声,淡定地啃下一小块梆硬的饼,然后——居然转身就要走!
      “没事就赶紧回去,我午饭还没吃,得接着找食儿了。”

      李嘉诚看着他这反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哥…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带我去个…医馆?”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

      听到医馆二字的张八旦猛地停下脚步,转回身,眉头紧皱,五官夸张地挤在一起,活像个被揉皱的纸团:“医馆?去那儿得要钱!我没有!”

      真不知道咱俩谁才是要饭的。

      李嘉诚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直接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恐惧,也不是期盼,而是一种带着点嘲讽的认命:

      算了,指望谁呢……

      反正他烂命一条…到哪…不都是这么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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