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菜园》河边看柳

3、林凤

　　天底下，何英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林凤的这张脸。
　　可是，林凤偏偏就像吐掉的口香糖一样，何英想摆脱也摆脱不掉。林凤和何英在同一个班级。每天上课的时候，坐在后边的何英总要看到前排的林凤那枯黄的头发在春天的细风中飘扬，就像去掉果实的秋天的稻草。
　　秋天的时候，刘开已经不在外婆家了。乡村的人们都在忙着收获秋天的果实，刘开的外婆却什么也收不到，因为她的那个繁盛的菜园已经凋零枯萎了。人们从来不去问，为什么刘开的外婆只靠着盛夏的菜园就可以活了那么多年。这里的人们总是那么冷漠地热情着。每次碰面的时候，人们都似乎有讲不完的话，套不尽的热乎。然而下次在田间垄头彼此放下锄头的时候，人们讲的还是上一次的话。
　　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刘开在乡间土路的尽头出现，路过耕作的何英母女身边。刚刚还在大骂何英的妈妈，立马就会展开笑脸，说：“哎哟，刘开又来看外婆啦！”刘开就绽开明媚的笑容点了点头。何英瞟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又抬头瞟了他一眼，最终低下了头。刘开明媚的身影一离开，妈妈立刻黑下了脸，嘀咕道：“鬼鬼祟祟的！”
　　秋天的时候，刘开走了，何英就一直没有看到刘开的外婆。
　　何英来这里念书的时候，刘开的外婆早已经不再坐在纳凉的小院讲那些地老天荒的传说了，刘开也因此早已经不来乡间度过清香的盛夏了。整个乡间的人们，只有何英知道刘开是来自县城，可是她并不相信，但是她还是来到县城的这所中学读书了。刘开说过，他以后会在这里读书。
　　何英看到林凤的第一眼，就有一种绝望的感觉。那样一张苍黄的脸上，偏偏生了那么一双美丽无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林凤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何英，让何英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每次何英在林凤枯萎的头发中想到那些枯黄的秋天时，林凤就会冷不防地转过头，用那双让何英欲罢不能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她。
　　白天还好。
　　每到夜晚，无所不能的黑暗笼罩了一切，让世界置身于一座囚笼之中，安全无比。睡在何英斜对铺的林凤一声不响地进入睡眠，那样一张苍黄的脸，在水红的棉被里露出来，在何英看来，就像已无生气的死尸。然而尽管如此，何英还是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斜对面有双眼睛在看着她，有一种动人的哀怨。
　　然而，林凤的确已经睡着了。
　　林凤貌似出手阔绰，然而她总是穿着那件鹅黄的外套，而这件外套似乎也从来不会变脏变破。所有的老师和学生对何英都很客气，那是一种敬而远之的客气，不含一点巴结的意思。在同学们的闲谈中，从来没有人去提及这个行为怪异的林凤，所有人就像有一种默契一样，就像乡村的人们在对待刘开的外婆的时候的那种默契。
　　外婆家的门前长满了杂草，夏天的时候，飞虫扑面，就像村庄那条唯一的扔满死掉的小牲口的河流岸边。有一次，何英和刘开来到那条河边，恰巧一头水牛在那儿凝眸远望。何英一下子抓住刘开的手，说：“我有一种预感，它会攻击我。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刘开明媚地笑了笑，并没有绕路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水牛慢慢地倒下了。
　　于是他们顺利地继续前行。
　　那头牛已经死了。
　　世界是静谧的，就像一片荒原，荒原上只有何英和刘开。
　　外婆家的门大概就只有何英一个外人，穿过那样的杂草进去过。
　　等到刘开的再次出现，何英终于明白了，林凤的眼睛之所以能让何英欲罢不能，是因为那眼睛里有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