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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中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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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行猛地咳嗽两声,他觉着自己流年不顺,流月也不顺。
感冒了半晚上还得出来捞他那个醉鬼爹。
他在墙边靠了一会,没成想里边的人还是不出来,于是火冒三丈,沉不住气:“爸,快出来了。”
那头回他一条左晃荡右打跌的语音,醉醺醺的:“你等着啊,爸马上,咯,呕……出来。”
江遇行烦不胜烦。
以前每次江吴都得拉着他进去炫耀一番——市重点的尖子班前三,年级前十,这成绩不算差,算太好了。
于是他就成为了无聊的大人在酒桌上的谈资和置换的攀比素材。
大爷似的江吴,在酒桌上洋洋得意带着自己家儿子打完卡,不顾包厢里还有小姐一类少儿不宜的人士,要江遇行也端酒杯:“你也大了,咱老江家的儿子,过了十五岁可就成年了,给叔叔们敬一杯!”
桌上的男人们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四处,江遇行还没说话,谢念慈替他挡下了。
这是江遇行第一次生出丢脸的想法。
看来,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好学生站起来给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敬酒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他不愿意的情况下。
第二次,谢念慈不在,江遇行熟练举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像是不知道什么叫醉一样,直接把自己喝到差点酒精中毒也不听任何人的话。
自此之后江吴也怕得很,再也不叫江遇行这个故意的杵子上酒桌了。
江遇行在隔壁空包厢没等多长时间,他睡着了。
面对这种糟心的情况,还不如梦里见他那个不怎么糟心的阴桃花。
至少莫名其妙的暧昧,总比气自己好点。
他最初还觉着惊悚睡不好,现在已经安之若素。
是的。
习惯了。
他落不着实地,像是在梦里飘,顿时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这一次的自己蛮不对劲。
梦里的人还是看不清正脸,冒着大雪敲开了自己家的门。
他打开门,脑海抽痛的感觉隐隐传来,那人的眼睛渐渐清晰,睫毛上还挂着没有融化的雪花。
原本他是看不见脸上的任何五官的,现在不仅脸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了,眼睛也让人看了。
什么意思,新媳妇过门吗?
过得男媳妇。
江遇行看脸,半晌冷静至极想到:“去他丫的老子是颜控的秘密谁发现的。”
那人站在门口,像是很腼腆,又像是很真诚,一双眼珠错也不错的盯着他看。
“谢谢你上次帮忙,知道你工作忙没时间,给你送来了。”
梦里的自己自顾自皱着眉:“外边零下十七度,你就穿这么点?”
有漂亮眼睛的“阴桃花”不好意思的眯着眼笑了下,鼻梁也轻轻一皱:“是啊,冷死了。”
显得很可爱。
江遇行侧身让开位置:“你进来。”
屋子里的暖气蒸腾上来,江遇行关好门,转身却只见一双手上戴着一根粗糙的红绳,慢慢把保温盒里边的饭菜拿出来。
盛得并不满,但每道菜的色彩搭配都很用心,还有摆盘。
一道一道,有汤有菜有饭。
怎么说。
都是长期熬夜疲累的人觉着吃的舒服的。
肠胃负担不大的那种,舒服的家常饭。
江遇行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往前走,坐下不受控的尝了一口。
回身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厨房,感觉要气笑了。
眼睛很漂亮很圆很黑的人坐在一边,捧着一杯热水回消息,半晌抬头挂笑问他,发音甚至有点笨拙:“好吃吗?”
自己点头,却没有说其他的话,吃完他洗好锅碗瓢盆给人收好,却一眼看到这个正脸模糊的人手腕上的红绳。
上边似乎还有一个更加粗糙掉漆的珠子。
念旧。
他脑海里倏地闪过这一点,正想说话,却发现人歪着睡着了。
十七岁的江遇行忍俊不禁:自己睡着才做梦,有人在他梦里做梦去了?
周公这么好见?
你一直缠着我,不早点给我个说法,脸也不露是谁也不肯给我知道,我哪知道你遗愿几何啊?
坟头包好歹告诉我吧?
地底下缺钱直说嘛。
想起之前看的一篇志怪科普文章,说是人做连环梦就是什么缘分没完,下边还有评论说是阴桃花缠着你不让走,或者说是上辈子没喝孟婆汤……
以往这些文章就如同犄角旮旯里的脏纸片,往日奔走在科学应试的阳光大道上的江遇行刷到也不会点开看的,直到自己真的遇上这种事。
一段评论再次浮上脑海:“这些梦会让你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差距,越来越沉溺其中,最终魂不守舍,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江遇行无端打了一个冷颤。
似乎那些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自己在梦里却突然被人蹭了一下额头,红绳在眼前一直飘,荡。
眼前的人面色担忧:“怎么起冷汗了?是不舒服吗?”
江遇行浑身一颤,想也没想张口就说:“你干什么?”
那种在他身上一直盘旋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束缚感突然消失了。
眼前,那张模糊不清的人脸上厚厚的一层马赛克也慢慢变淡。
好像马上就能知道他是谁。
这是江遇行第一次能掌控自己梦境,想说什么真的能说出来,并且影响梦境另一个主角。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脸上有马赛克,只是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做的饭这么难吃……实在不合你胃口啊?”
江遇行刚想解释,似乎面前的人实在不好意思,摇了摇头:“我还是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你帮我忙,我这个人感谢也弄不到点子上,实在对不住……”
在这一声声道歉里,他莫名生出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
连日的诡异感使得江遇行忘记了,这场虚幻的蝴蝶幻梦里,另一个自己跟这个看不清脸的人,似乎有点熟。
成年人的隐忍不发是青少年短路三根线的脑回路读不太懂的弯绕。
另一个成年人敢做这种动作更是一种心照不宣。
可是十七岁的江遇行他弄不明白。
可还没等他说出那句:“其实也没有……”
天旋地转。
天幕的崩塌毫不留情,连带着那个人,像是旧画报或者电影荧幕上的人,被一股外力硬生生撕碎了。
随即高声唢呐震破耳膜——
什么?
纸钱被奋力一撒,灰蒙蒙的天,遍天飞的方圆。
他没有在扶棺送行的队伍里。
隔岸观鬼火。
乡下的土路上,一圈圈人围着说什么认祖归宗,他甚至还看见了彭凡,在青砖上磕了磕烟灰,眼神眯着:“兄弟,走的出来吧?”
看着完全不同于自己少年时见到的青涩面容,江遇行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慌感和巨大的荒谬感袭来,像倒流的大海,潮头如山,壁立悬顶。
一瞬间,他来不及反应,只顺从自己的直觉,抖着手狠丢下手里的烟,狗慌前爪子似得往屋头急急走了两步——
躲海。
可遗像正正摆在中央。
轰。
彭凡试探的手和神色还僵在半空。
江遇行不知道自己想印证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恐慌感从何处生长而来。
印证那遗像上是不是那个眼睛很漂亮的,之前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还安慰自己不要害怕,之前额角有一个月牙形小疤的人吗?
是那个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多委屈的人吗?
是那个人吗?
在江遇行还没反应过来的曾经,他似乎早就出不来了。
梦里的彭凡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时间尖锐到有点破音破调的喊声扯碎了江遇行最后一点魂。
“人走了!江哥你别犯浑!”
“人已经走了!!!”
好巧不巧,另一个自己好似神魂归位了,霎时心胆俱摧,一股更深更沉的痛觉堵住喉咙。
砰。
梦醒了。
江遇行怔忪站起身,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想整理整理情绪,却摸了一手热的,湿的。
是他留的眼泪吗?
梦里撕心裂肺的,如鲠在喉的感觉还在他神经里边,他身上的校服却唤回了他的理智。
只是理智还没落地,一丝更加恐怖的猜想掠上心头。
现实人物的出现将整场戏剧推向高潮。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参演主角江遇行不知如何面对,如何逃避。
即使他想安慰自己,梦境里的真实感却如鲠在喉。
似乎,是真的。
荒谬的真实。
从这天起,江遇行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他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所谓的阴桃花没有留他,一脚将他踹回十七岁的匆匆人间,任他在之后的数次彷徨中想起那双眼睛。
……都再没有相见之日。
入冬了。
祁愿今早没能起来,她的喉头有一丝淡淡的腥味,像是什么食物的残留。
可随之,一股更加难以忍受的汹涌感涌上喉间,桌子上摆着祁长夏的教辅书,而页角,已经被悄悄浸湿了。
血。
人间最热最锋利的东西,大概是眼泪和血。
只有这两样,不求建楼起厦,只摧心伤肝。
祁长夏回家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书页边角,似乎有一层,被轻轻刮掉了。
粗糙的毛边在黑夜的摇晃的昏黄下,波涛一般闪动着诡异的不详。
似乎在无声警示着什么。
但身处中央的孩子一无所知。
【向漫天神佛求助吧,为你不远的苦痛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