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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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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付手一松,温热的酸菜鱼汤洒落一地。
飞溅在她最喜欢的那双白鞋上,换做平时,她一定心疼得擦来擦去。
她不敢相信地望向蒋飞,泪水再次盈满眼眶。
“医生,对,我去找医生。”
林杉起身,心里也没了底。
是失忆吗?
这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天呐。蒋飞要怎么办?
“诶,你鞋脏了。”
少年半身坐起,手撑着床。眼中带有愧色。
蒋付几乎不会讲话了,满脑子想着她弟弟失忆了是吗。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双鞋吗?脏了也没事?”
蒋付回过神,认真看他,蒋飞知道自己玩大了,挠头换了个姿势坐。
“好了,对不起。我就想跟你玩玩。”
看蒋付不说话,蒋飞耸耸肩,大大咧咧:“喂,蒋付。老弟怎么可能忘记你啊?!”
他还在笑,就被面前的蒋付紧紧抱住。少年的笑容停滞在空中。
女孩在肩膀上哭到颤抖,劫后余生。
蒋飞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肿眼泡,故作嫌弃:“蒋付你到底哭了多少次啊?”
“我好好的啊。”
依然生龙活虎,依然能说能笑。
“叫人来清理一下地面吧。整个病房都是酸菜鱼的味道。诶,林杉就不知道帮我也打一份。真是。”
医生赶来,先是蹙眉看着地上一摊。
然后又带着蒋飞去做各种检查。
最难熬的时刻过去,该来的人也陆续到了。
爸妈面色焦急,衣服跟出发时一模一样,没有换。
蒋付又投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在她说对不起宝宝,辛苦你了,吓坏了吧的时候,再次落泪。林杉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什么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有人爱,可她是小矮人。再善良再用心,也是七个小矮人里面目模糊的一个。世界上有谁能分清小矮人哪个是哪个么?怎么可能。
蒋付爸妈都是体面细心的人,她们把昂贵的点心送给林杉,叫她垫垫肚子。
本来点心是要送给合作伙伴的,还没来得及见面就接到蒋付电话,所以这盒点心又漂洋过海回来。
去过法国的点心哦。林杉很珍惜提着。
蒋飞出来,一家人就围上去,护士不耐地说,不要堵在门口。
林杉只给蒋付发了条消息就走了。这里不需要她了。
她提着点心,乘电梯到一楼。穿过大厅,在咨询台注意到同样穿明德校服的女孩。
齐耳短发,身材瘦削,小心翼翼又焦急询问着护士。
那女孩也看见她,注视着她的明德校服一阵,像在揣度什么。
林杉走出玻璃门,鬼使神差又回眸看她。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短发女孩在咨询台找不到答案,朝林杉的方向赶来。
“同学,你也是明德的吧?”
“嗯。”林杉好奇看着她。
女孩盯着她的点心,搭讪说:“这盒很好吃。”
林杉只是微笑,等她的下文。
女孩豁出去般,语气不自然:“我一个朋友好像在这家医院,我来看看他。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间病房。”
“他是打网球的,听说头受伤,在场地昏倒了......”
“午休时间,你不吃饭吗?”
女孩完全没想到林杉会这样说。林杉的目光柔软,跟短发女孩自己的清澈不一样。提着点心,皮肤略微麦黑的眼前人好像能感受到她感受不到的事情,才露出那副打量的同情的注视。
“还、还没有。我一下课就赶过来了。”
林杉无声微笑,摊开点心盒,一盒四个点心,她掏出两个递给短发女孩。
“不用了,这太贵了。”
“吃吧。”林杉肯定地点头,“再贵也没有真心贵。”
短发女孩的眼睛瞬时亮起来,知道自己赌对了。
“蒋飞在四楼,他刚醒,不要太打扰他。”
“谢谢。”女孩捏着点心,一脸感激。
只听林杉体贴说:“什么时候也不该让自己饿肚子。”
“知道了。谢谢。”女孩笑得雀跃,“谢谢!”
林杉挥挥手,走入炎热日头下。
炙光照耀在她的肌肤上,感觉自己正被蒸腾。
她再回头,女孩已经不见。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那个短发女生看到的是什么。
这么多平淡的日子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跟向文翔的那段故事。
却总有人埋伏在岁月里,召唤着她。
那时可有人对她说,什么时候也不该让自己饿肚子。
有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司眉。
但林杉没有听进去。她饿着肚子,忘记自己,忽略自己,抛弃自己,做了好多好多,然后告诉其他人,我这么做是为了找到自己。她现在才意识到这逻辑有多拙劣。
一个人怎么能在抛弃自我的同时,找寻自我。你要怎么拥有你从不珍视的东西?
可她为什么要给短发女孩指路?
在最开始终止一切,漠不关心不就行了吗?
多此一举是为什么?
摇晃的公车一角,林杉把头抵在玻璃上,点心包装盒放在膝上。
她想,是因为自己还在相信,还在眷恋。
不是对某个人,也不是执着于某段情感,而是为着年轻胸膛里的一颗真心。
她的早恋是个错误,但真心不是。
她可以千百次为自己的莽撞越界忏悔,却永不为真心忏悔。
真心从来不是专属于恋爱的心。真心是少年的心。
因为真心,她才会坐近四十分钟的车程打包午餐带给蒋付;因为真心,司眉才会一夜不睡陪在蒋付身边替她厘清事件;因为真心,沈东才会在帮忙请假后再次回到女孩们身边,即使只是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真心是太珍贵,太耀眼的东西。
她抬头看灿灿日光。那光晕后,是宇宙的真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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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睡好,午休时间,司眉趴在课桌上昏昏沉沉。
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秋日起风,把课室的窗帘吹起,光线忽明忽暗。
隐约中,她感觉到有人落座在自己身畔。
“眉眉。”
是外公。
穿着他在老家常穿的那件白背心,身形消瘦,是个干瘪却笑盈盈的小老头。
“外公?”
少女疑惑,支起身子,环顾四周。教室里只有爷孙两人。
司眉疑心自己在做梦,所以没有出声。
老人严肃:“怎么不说话?”
“真的是你么,外公?还是.......我在做梦?”
老人起身捏住她的面颊,疼。
跟在医院里重重呼吸的外公不一样,他浑浊的眼球也有了光泽。
“你没睡好吗?我看你上课都犯困。”
“最近事情好多,睡不安稳。”
老人背着手,逡巡一方课室,就像小时候他骑小三轮带司眉走在田野上。
时光一晃眼,当初到他膝盖的孩童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少年,甚至即将成人。
“你们学校真大。漂亮。”外公点头称赞。
“小时候你就会读书,记不记得外公教你背古诗?”
司眉当然记得,她人生背下的第一首古诗,不是鹅鹅鹅,不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而是王翰的《凉州词》。
那时候山村里停了电,外公擎一支手电筒,司眉、苏皓和隔壁屋子的小姐姐一起坐在二楼的房间。这从前是舅舅舅妈的婚房,双喜的装饰物还贴在墙面,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拆掉。桌上燃着一根白蜡,苏皓淘气,吵着要玩蜡烛,被外公呵斥。
小姐姐手中捏着古诗书,她原是来请教司眉外公的。村子里,他算得上有文化。
“爷爷教你们背古诗,好不好?”
“我读一句,你们就读一句。看谁先背下来。”
孩子们因为在黑暗中能找到点事做,也很兴奋。
“葡萄美酒——”外公读得很慢,“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抑扬顿挫。
孩子们跟着摇头晃脑,烛火也晃。
司眉听得很入神。
她对第一句印象很深刻,葡萄美酒夜光杯。
夜光杯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会发光的杯子吗?她穷尽想象,脑海里蹦出一个锥形的、耀眼得骚包的酒杯。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都佩服一个孩子的幻想。司眉见过红酒,过年的时候,爸妈从酒柜里拿出标着外文的酒,告诉她,这是葡萄酒。原来古代也有那种葡萄酒。
司眉是第一个背下古诗的人。
外公热烈得意鼓着手掌,看小外孙简直像看一个天才。
其实他不知道,在夜色中,司眉在他怀里,他以为书举得高一点,那小鬼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低估了一个孩子灵敏的耳目。偶尔忘记哪个字,司眉一瞥就看仔细。
倒是她在外公兴高采烈的时候,怀疑起来。
外公那时真的没注意到,她偷偷扬起的头颅吗?
“眉眉,你像你妈妈。聪明,有主见。外公以前在村里教书,想来,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正儿八经教过你妈妈一首古诗。”
外公背对着司眉,看不出情绪起伏。
“日子过得好快,到这把年纪,外公才知道,什么叫做白马过隙。”
一股暖光包裹着外公的身躯。司眉觉得不对劲,亟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外公——
她想喊,张了口却是无声。
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白,越来越刺眼,直到她听到“咚”地一声。就像□□坠地。
司眉猛然惊醒。
外公不在视野里,侧后方站着表情慌张抱歉的同学,是他的椅子摔在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
“没事。”
司眉喃喃,回身看时钟,才一点十分。
可内心不安,司眉还是抓着手机,跑上天台,焦急拨通家里的电话。
嘟嘟声,听来分外冗长。
好在接通了。
“喂?”
“外公?”
“哦,眉眉啊。”
一块石头落地般,她手扶着天台边缘,心颤抖着,鼻头一酸。
外公上年纪后,打电话说话习惯性吼着说话。听力差了,便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
“你吃饭没有啊?”
司眉耳朵离手机听筒太近,会觉得耳朵疼。
但这次她没有再移远。疼就疼吧。
“吃了。”
其实没有。
“你打电话是忘记什么了吗?我叫你舅舅给你送过去啊。”
“没有没有。我打电话就是......就是问问你们吃饭没有?”
“哦,吃了的。你舅舅炒了西红柿鸡蛋,我们都吃了。”
外公又问:“你在学校好不好?”
“嗯,好。”司眉把手插进外套口袋,然后说:“外公,你在家好好的啊。我周末回去看你。”
“哦,在家当然好。外公等你回来。”
老人显然因为接到孙女的电话感到开心,语调上扬,很有精神。
挂掉电话后,司眉想,梦都是反的。外公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远眺天台下的明德。
秋风微微,四下寂静。
外公,你说的那种白马过隙,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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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万万没想到陈芯会回来找他。
昨晚没睡,他还昏昏沉沉的。左手揉着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看题。
实在顶不住,他就跑去厕所洗了把脸。额头上的发都被打湿了,他干脆向后理。
出门后,正好遇到从一班走出来的陈芯。
“诶?”
她先微笑,银框眼镜下那对双眸不再如往日焦虑,此时从容大方。
毕竟是保送清华的竞赛奖牌得主。
她当然有轻松的资格。
陈芯调侃他的发型:“犯困?”
沈东回以疲惫的微笑:“卷子太多,做不完。”
“市面上现在还有沈东没做完的习题册?我不相信。”
稍微了解沈东的人就会知道,他是个刷题怪,市面上最基本的五三、必刷题、天利38套,他都反复做过,除此外,还会搜罗新的教辅,已经到了可以判断哪些教辅编排得合理,选的题是有质量的程度。
“明德自己出的卷子。高三模拟卷跟不要钱似的。”
陈芯点头笑,庆幸自己不用吃这份苦。
“保送后,接下来的日子干什么?”
“呆在家里吧。”
“你这么闲不住的人,怎么样?不用做竞赛题的日子,还适应吗?”
沈东跟陈芯渐渐熟络,也会开些玩笑。
“说实话,不适应。”女孩捂嘴笑,“你肯定不相信,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自然醒,第一件事就是找竞赛书,因为以前在学校都是边刷牙边看的。夸不夸张?”
“我相信。”沈东眉眼镇定清爽。
陈芯稍微走神两三秒,回想起她第一次把沈东的名字跟脸对应起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