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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办公室内,两人面面相觑。
      “我习惯了。”
      “习惯?”

      司眉现在的同桌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们坐同桌两周,才开始真正的对话。
      女孩告诉司眉,每次老师说换同桌的时候她都很害怕。
      因为她性格太慢热,又很无趣。
      “我就是个透明人。”她垂头自嘲,“司眉,我很羡慕你。”
      “你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的同桌。
      “很少有人听我说话的。以前上课老师问谁还有问题就举手,我举起来,他们没看到就到下一题。你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我,并且帮我举手的人。
      “我看过你的卷子,你根本没有错那几题。你是为了我才举手。
      “你有这么多朋友。林杉、蒋付、隔壁班的蒋飞还有好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以后再也不换同桌。我想一直跟你做同桌。
      两颊长着雀斑,眼神退缩,个子小小的女孩,用请求的口吻说。

      “那你们得给我个目标。如果在一起做同桌,你们都有长进,我就同意。”
      女人甩甩红笔,笔一会不写就不出墨,她在草稿纸上画了几下,才对着试卷打勾打叉。
      忙碌中递给司眉一张纸,“就写在这上面,晚自习前给我。”

      司眉跟同桌商量后,定下目标。
      司眉要考到历史班前二十。她则考到历史班前五十。
      班主任盯着纸条看了会,就点点头,揣进包里。

      “搞定了。”司眉回座位,得意说。
      女孩也露出笑脸。她们不用分离。太好太好了。

      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司眉倔强不动,盯着站在讲台上的女人。
      你不是点头,收下纸条了吗?

      是因为你觉得我写在纸条上的目标很可笑么?
      你觉得我的水平就不过是需要年级第二帮扶的对象吗?
      你为什么这么不用心?

      司眉不喜欢这个班主任。
      明德中学的传统是每次段考完,班主任要逐一找学生约谈。
      其他班的老师都是约学生去办公室,一人分析十分钟以上。
      但十八班的班主任都是在走廊看到谁就拉住谁,司眉是在去厕所时被叫住的。
      “你来一下。”
      连名字都没有。
      “哦。”
      老师把手机递给她,自己看着远处放空一般:“找到你自己的成绩单。”
      司眉划过手机,意识到这个pdf是十八班所有学生的成绩。
      这不是隐私吗?怎么能任由学生随意翻看?
      如果这样,学校何必把成绩单切成小条子,直接一张总表贴在墙上不就行了吗?

      “找到没有?”班主任催促着。
      “嗯,这个。”
      司眉也趴在栏杆上,等着看她要给什么好意见。
      女人胡乱瞥一眼。
      “数学不行。”
      “嗯。”
      “你回去看看试卷错在哪?要有针对性.......”
      “导数题。”司眉冷静侧过脸看她,极力隐藏内心的不满,“老师,你从来不讲导数题。”
      班主任拧着眉头,推了推眼镜,扫她一眼。
      辩解道:“你这分数绝对不只是导数问题。”
      “.......那也不能完全放弃导数吧?”
      “我们班很多艺体生,一道导数题要花半节课,讲了他们也听不懂,为什么要浪费这时间呢?”
      司眉暗自想,说得好像你讲别的,他们就会听一样。
      班主任讲数学讲得昏昏欲睡,讲着讲着自己先忘记解题思路,卡半天,还要等同学纠正指导她。这里是明德中学吗?这是明德中学该有的教师水平吗?
      “你不要眼高手低。”女人扔下这一句,咽了咽口水。
      正好又有人路过,班主任手指那男孩:“你别走。下一个跟你聊。”

      刚说话不到两分钟,成绩分析就要结束。
      只是走个形式,何必开始呢?
      司眉用脚轻轻踢着墙角,苦闷。

      她不喜欢老师说她数学不行,说她眼高手低,更不喜欢在没尝试之前就说放弃的态度。
      凭什么别的班可以学导数,他们班不学?
      人有时候就是靠一口志气,老师先投降,学生也会畏难,觉得自己不行。
      她跟沈东一起考进明德,虽然不能说程度完全相同,但起码差距不大。
      但一个在明德重点班享受着顶级资料顶级师资,一个在连导数题都不讲的十八班。
      然后差距越拉越大。
      都是她的错吗?她够努力了吧。

      /

      “就这一次。”
      司眉赢了。
      班主任叫她名单上的新同桌跟年级第二坐。
      不过女人很不满,蹙着眉头:“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难搞,我班主任还做不做?”

      司眉赢了,却不舒畅。
      坐回座位上,看见同桌劫后余生的喜悦表情,她回以勉强的微笑。
      她好像是为了跟班主任作对才作对的吧。
      她远远望着班级第二收拾整齐抽屉的资料,其实跟她坐也不错,能学到很多,也能相处得很好吧。

      /

      司眉经过二楼楼梯口,犹豫片刻。
      要不要去找他。
      找他说些什么?这样的小事,值得在意吗?
      他们都不是四五年级那个会因为一枚橡皮吐槽很久的小屁孩了。
      烦恼跟着年龄变大后,有些事就会被淘汰出可倾诉的范围。

      她抬脚往下,却听见沈东的声音。
      “司眉。”
      他拿着水壶,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把明德校服穿得很好看。
      沈东的笑依旧是她熟悉的那样。
      “你来找我吗?”
      “不是。我路过。”
      她说谎。
      沈东快步走上前,看着她神秘一笑:“那么你来得正好。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

      “你怎么找到这的?”
      司眉扬眸,环顾四周。
      绕过综合楼,走过一条长长的、杂草丛生的鹅卵小径,就是他们身处的地方。
      一个鸟笼形状的玻璃建筑,很特别。
      看起来荒废很久了,下午五点,室外光线仍足,空气中浮尘清晰可见。
      大概曾经是什么艺术工作室,四方形的墙中间,立着那个玻璃鸟笼。
      墙边是土壤,种着没什么生机的植物,没开花,没结果,枯黄的枯黄,但终究有些顽强的绿意在生长,给这地方带来点色彩。
      “走着走着,就到了。”
      女孩笑着昂头,站在鸟笼中央窥探天光。
      “这可不像是走着走着能到的地方。”

      沈东对这地方很熟悉似的,坐在玻璃鸟笼前的阶梯上。
      背对司眉:“喜欢这里吗?”
      女孩从陈旧的玻璃罩里看到天边一朵小小的云。
      “喜欢。”
      “我第一次来这地方,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少年很有把握。从司眉的方向看,他的脊背宽阔,显得成熟很多。

      “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高一你躲在综合楼哭鼻子那次。”
      司眉有点尴尬,把头发别到耳后,还故作潇洒,并腿坐在他身侧,抱着膝盖:“不是说你一猜就猜到我在综合楼了?”
      “天知道明德有多大。”
      沈东笑起来,像薄暮天光,淡淡的,笼罩着她。

      是啊。那么大的明德,他在大热天跑了多久?怎么一句抱怨都没有?
      信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的沈东居然甘愿?
      司眉转瞬又想,他哪次不甘愿?

      一直以来,她是不是太任性。
      难怪吴菲菲某次吵架的时候对她大吼,公主病,你有公主病。
      她一生气就跑开,让谁都追不上。
      小学放学,孩子们在杂货店后的空地玩“单脚抓人”的游戏。司眉因为抓人的“鬼”单脚跳不规范,偷偷双脚走不满,却被“鬼”抓住,说轮到她做“鬼”。
      “你刚刚没有单脚,凭什么抓我。你犯规!”
      “又耍赖。没劲。”
      “我没耍赖,你违反规则在先。”
      “哎呀,我没站稳,不小心的。快点,轮你了。”
      一言不合,司眉就憋红脸跑远。
      “又来。”
      她听到人群说。司眉那时候太小,她很执拗,规则是必须遵守的。
      为什么他们可以不遵守游戏规则呢?
      后来很多年,她一直再重复着当年那一幕,当有人违背她的原则时,她就跑走。
      区别只不过在于,长大后,她终于学会不要把场面变得太难看。

      天都黑了。
      她还在赌气。犯错的人应该给她道歉,给她一个台阶。
      司眉躲在小区另一边的沙池那,一个人用脚踢沙子。
      然后她看着来往的家长跟孩子,意识到这个点大家都散场了,不会有人来找她了。
      好沮丧。小司眉蹲在沙池里,手戳着细沙,鼻子酸酸的。
      凭什么说我耍赖?我没有耍赖!!

      “司眉?”
      她听到清脆温润的嗓音。
      昏暗暮色中,沈东站在沙池边,脖颈间闪着亮光,是汗水。
      他安安静静走上前,朝她伸出小手掌。
      司眉别过脸:“我没错。”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他的面色那么沉稳公正,轻笑:“我真的知道。”

      在玻璃鸟笼前,司眉嗅得到身侧沈东散发的气味。
      一半是柑橘、一半是薄荷,温暖又沁凉。还有热。
      人跟人靠在一起,首先感觉到的是气味,其次是热。
      气味用来相识,温度用来靠近,用来确认,用来拥抱或沉溺。

      她在天文社呆过一年,学长学姐给他们讲星体。
      欢送会的时候,感性的学姐握着麦克风,声音像播音员。
      她说:“在浩瀚的宇宙里,我们人类是再渺小不过的存在。比我们看一粒沙、一滴水还要渺小得多。人跟人之间擦肩,就如苍茫大海中两滴水珠,告别后再见的机会微乎其微。下学期社团换届,我们这些元老跟大家见面的机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然后,毕业,升学,不知道还有多少次再见的机会。所以呢,学姐在这里不跟大家说再见,我祝大家今后在各自的浩瀚宇宙自在畅游。根据我的人生经验,说了再见的不一定能再见,可祝福不一样,它在被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实现了它自己。”

      “沈东,如果把两滴水投进大海,你说它们再相遇的几率是多少?”
      “嗯?”
      “不可能再见吧。”司眉摸着膝盖,表情哀伤,“世界多么大啊。”
      “小学毕业,大家说再聚啊再聚,初中毕业,又是这句再聚啊再聚。其实根本没有再聚的时候,同窗走入人海从此就淹没在人海。高中也一样吧。人走来走去,最后都只剩自己而已。”
      沈东没有反驳司眉,他在想,这个女孩子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孤单?
      他向来以为两人之间,孤单的只有自己。
      驮着醉酒的爸爸回家时,深夜眼皮沉沉还强迫自己刷最后一套卷子时,隔着人潮看司眉跟李斯文谈笑风生时,被追债所以进校门时惴惴不安还要挺胸抬头,绝不露怯前进时.......
      原来成长中,所有人都这么孤独过。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司眉,你知道吗?我妈最近在忙着同学聚会。”
      “是嘛?”
      女孩笑着。
      “她说生意不好做,明年我上了大学,她也不做杂货店了,想回老家看看有没有门路。”
      “我爸说她何必费劲组织同学聚会,这么多年,都变了样子,物是人非。他还用了这个词,我妈还笑他文绉绉。说他懂个屁。”
      “同学就是资源。”
      司眉能想象这话从阿姨口中说出的样子,但经过沈东复述,总觉得哪不自然一般。
      他从不关心这类事情。总是淡淡的,避开人群。
      “意思就是呢,让人们相聚的不是概率,是需求。”
      沈东在说话时,眼睛常常闪光,他很有条理很有魅力,很镇定。
      “一个人如果需要一个人,就会不断相遇。”少年停顿片刻,睫毛浓密,仔仔细细看着司眉,让她乱了方寸。但司眉告诉自己勇敢点,抓住这一刻,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离。”

      光一寸寸暗下去,司眉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她是一只鸟,一只气球,一切愿意上升的轻盈的美好事物。
      沈东早看穿她了。
      他问她发生什么事,司眉全告诉他,终于轻松。

      /

      司眉掏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蒋付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完了。”
      “怎么了?”沈东问。
      司眉来不及回复,径直回拨。
      很快接通,蒋付一开口就带着哭腔。
      “司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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