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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总吃错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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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的轰鸣声还在耳膜里震荡,扬起的尘土如同灰色的浪潮,缓缓落定在废弃工厂的每一个角落。
宋遇棠保持着中枪倒地的姿势,整个人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军装外套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手肘处的皮肤磨破,温热的血珠顺着布料的纹理慢慢渗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抬手拂去睫毛上沾染的灰尘,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锁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肖亦然半跪在一片废墟之中,黑色的卧底制服上沾着尘土和疑似血迹的颜料,右手还紧紧扣着枪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腕处隐隐凸起。
他饰演的角色刚刚完成一场凶险的接头,眼底还残留着任务成功后的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镜头还在运转,他却没有看向前方的机位,反而先抬眼,目光精准地穿过杂乱的片场,落在了宋遇棠的方向。
那眼神很复杂,像是角色对战友的担忧,又像是演员本人的一丝确认,带着点隐忍的克制,在烟尘里闪了闪,便迅速收回。
宋遇棠的心莫名一紧,那种“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的绝望感,忽然就顺着那道目光,钻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已经是第三条了。
前两条,导演始终不满意,喊停时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沉:
“宋遇棠,你的角色不是单纯的害怕,她是卧底,是战士,中枪时该有的是不甘,是对任务未完成的遗憾,而不是只会趴在地上发抖!”
李卫州站在监视器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趁着补妆的间隙,他走到宋遇棠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不耐:
“遇棠,今天是怎么回事?肖亦然的档期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总不能因为你,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
宋遇棠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不是不想做好,只是始终找不到那种精准的情绪爆发点。
还有李卫州的话,宋遇棠其实察觉到了,他现在是有点儿生气的,似乎下一句话就要说出更难听的。
可正因为跟这个角色太像,她反而很难抽离出来,去演绎那种极致的绝望。
拍戏过程很漫长,需要一个演员全身心投入,如果不导演不给过,那就是无尽的抽离又进入一个角色,很累很累,虽然对资深演员来说没什么,但对宋遇棠这种不太资深的就很难了。
“过!”
导演的声音终于带着一丝满意,打破了片场的沉寂。
肖亦然率先起身,动作利落得不像刚完成一场高强度的戏。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去看围上来的工作人员,反而在经过宋遇棠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手肘的伤,一会儿让场医处理下,别感染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刚拍完戏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宋遇棠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她没应声,只是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军装外套上的尘土,伤口被牵扯到,疼得她眉头微蹙,却硬是忍着没出声。
李卫州走了过来,脸上的阴沉散去了些,却依旧没什么好语气:“过了就好,下次早点进入状态。”他的目光扫过宋遇棠手肘处的伤口,停顿了一秒,随即移开,“赶紧收拾下,晚上还有一场夜戏,别耽误了。”
说完,便转身去和副导演讨论后续的拍摄安排,从头到尾,没提别的什么事。
这老李总,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
宋遇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凉意。但随后脑海里又浮现了一种想法,这个人的性格可能本就是这样,他毕竟是个商人。
只要不影响拍戏,不影响他的计划,她的安危、她的情绪,都无关紧要。
收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笼罩着整个片场。
场务推着餐车过来,挨个分发盒饭,宋遇棠接过一盒,指尖触到温热的饭盒,才感觉到一丝暖意。她低头掀开饭盒盖,瞥见里面躺着一颗完整的卤蛋,孤零零地卧在米饭上,愣了愣。
她不爱吃卤蛋,总觉得味道太咸,可不知怎的,看着那颗卤蛋,心里却莫名一软。
“宋老师,这个给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宋遇棠抬头,看见肖亦然的助理阿白手里拿着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正笑着看着她。
“肖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你手肘受伤了,让你赶紧处理下,别碰水。”
宋遇棠接过碘伏和棉签,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她抬头望向肖亦然的方向。
他正被一群工作人员围着,讨论着明天的戏份,侧脸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宋遇棠总觉得他好像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便又转了回去,继续和工作人员交谈。
宋遇棠收回目光,低头拧开碘伏的瓶盖。碘伏的气味有些刺鼻,她用棉签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往手肘的伤口上抹去。
刺痛感瞬间传来,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可心里却莫名觉得清醒。
这些天的拍摄,她和肖亦然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大多时候,是在片场各自揣摩角色,是拍对手戏时的眼神交锋,是收工后偶尔的擦肩而过。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刻意的亲近,甚至连微信,都是为了沟通剧本才加上的,从头到尾,没聊过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宋遇棠把那颗卤蛋小心翼翼地揣进外套口袋,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暖了她的指尖。
宋遇棠突然想起学生时代看到过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一段句子:“真心是最稀缺的东西,人人都戴着面具,人人都在算计,人人都在为了利益奔波,被这种环境滋润惯了的人,碰见一个很小的暖心事儿,便会开心很久。”
夜戏拍到后半夜才结束。宋遇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房间,洗了个热水澡,特意避开了手肘的伤口。
她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拍摄的戏份,回放着肖亦然那句隐晦的关心,回放着李卫州冷漠的眼神。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宋遇棠忽然发现,好像每次拍戏结束都是在深夜,每个拍戏结束后的深夜,她都会仰望天空——英州的夜空总是与其他的与众不同,星星在涌动,又好像在和银河一畔的另一半亲吻。
她看困了,自然而然就去睡了,睡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