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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规矩 ...

  •    李茉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像块老式胶片,投影在教室里斑驳墙上的光斑。

      黑板上没擦净的函数题,偶尔残留一两个x、y;桌子上摞成小山堆的试卷,每道黑白题都渗着陈年墨香;那缕偷渡进来的桂花气息,仍旧经年累月地在盛放。

      当闹钟尖锐地划破梦境时,每一块碎片都带着不同时间维度的棱角,在晨雾的河流里漂成褪色马赛克。

      那些画面竟像被风吹散的粉笔灰,只剩下她醒来的恍惚。

      李茉掀开被子下床,往窗外瞥,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马路两边的梧桐树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叶片翻卷着露出黄绿色的背面,提醒着变更的季节。

      昨晚聚餐结束,弄到后半夜才睡,她带着未清醒的头脑回到温暖被窝,赖在床上磨了足足十分钟才爬起来。

      胃里空荡荡的却没半点胃口,索性省了早饭,李茉洗漱完毕,对着镜子快速地画了一个简单妆容。

      紫色格纹连衣裙裹着她清瘦的肩背,出门时她拎了只容量偏大的帆布包。

      彭总监昨天布置的任务,李茉尚且只完成了一点点,在公司打印项目资料时,纸张堆得比键盘还高,虽不算难,可每一份的阅读量都巨大,而且需要抠细节、做总结,白天根本啃不完,只能盘算着下班带回家。

      8点左右,打卡机“滴”的一声刚落,李茉放下东西,拿上杯子先扎进茶水间。

      青瓷马克杯里的绿茶舒展着浮起来,空中热气氤氲着,她慢悠悠地往工位走时,瞥见旁边方炳春的位置还空着。

      清晨的乌云逐渐消散,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细长的条纹。

      李茉把文件摊在桌上,先将昨天看完的归拢,用大号长尾夹夹住时,金属夹“咔嗒”一声,倒显得这安静的办公室更静了。

      剩下的文件摞得像座小山头,全是密密麻麻的项目复盘,她昨天埋着头看了一整天,连2023年的三分之二都还没完全捋完。

      指尖刚碰到最上面一页纸,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大二那年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

      那时在校参加的一个专业比赛刚刚结束,她靠系主任介绍,再经由她朋友写的推荐信,才挤进一家正经老牌影视公司实习。

      第一次跟进的项目也是从成百上千个剧本里筛选出来的,但并不需要自己挨个看。

      公司流程成熟,十几号人都分着做,她这个插班生最初连核心剧本的边都碰不到。

      但此刻,指尖划过纸页上的文字,她心里忽然亮堂起来:若想以门外汉的身份在新行业站稳脚跟,没有捷径可走,无非是沉下心把这些枯燥的重复嚼碎、做透。

      就像当年在实习公司,踩着磕磕绊绊的脚印往前挪,倒也硬生生蹚出了门路,还结识了几位肯提点的前辈。

      跟着他们跑现场、学流程、记细节,在一次次试错里慢慢摸清了行业的门道。

      也正是那段日子的积累,悄悄为前路铺就了最扎实的台阶,才让李茉能在这两年内抓住其他的机会,为自己垒起了底气的基石。

      李茉对着电脑敲总结时,键盘声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大家早上好啊!”

      方炳春拎着限量款的皮质公文包,踩着点走进来,腕间的手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哟,李茉,今天够积极的啊?”

      他把包往桌上一放,金属包扣撞得桌面响。

      紧接着探着脑袋越过工位隔板,目光扫过李茉放在一旁整理好的文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一股浓郁的大牌男士香水味猛地飘来,李茉往右下角瞥了眼时钟,此刻正是8点29分。

      “早。”她简短回应。

      方炳春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对话。

      他径直向前一步,随手拿起李茉整理好的资料翻看,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一晚上看了这么多?”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惊讶,手指在纸页上留下淡淡的折痕。

      李茉刚敲完最后一个字,转头就看见自己码得整整齐齐的文件被翻得乱七八糟,眉头不自觉地拧成结,却还是压着语气礼貌问:“不算多,你呢?”

      “那肯定比你快。”

      方炳春笑的时候,嘴角歪得有点刻意,说着又往她电脑屏幕凑。

      李茉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看清上面的项目分析图表以及画在一边的思维导图时,他突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嘲讽意味十足:“不是我说,你这么做真的纯属浪费时间。”

      他手指点着屏幕上的表格,“咱们做影视的,讲究的是快准狠。”

      然后开始语重心长道:“快,是翻资料像扫街似的;准,是一眼揪出能爆的点;狠,是花最少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捞最大的好处。”

      “而你这一页页的抠细节,纯属瞎耽误功夫。”

      李茉愣了愣,总觉得今天的方炳春不对劲,往常他虽爱多聊几句,却从不会这样指手画脚,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没接话,先点了保存,关掉文档,再伸手把被弄乱的文件一张张理顺,纸角被她按得平整:“每个人做事方式不一样,而且这些基础分析是必要的。”

      “必要?”

      方炳春挑眉,不甚在意,掏出手机飞快地滑动,“看到这个AI工具没?三分钟就能完成你一天的工作量。我爸投资的初创公司开发的,下个月就可以上线。”

      他把屏幕转向她,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这行讲究的是资源和眼光,不是埋头苦干。”

      方炳春随手将文件丢回桌上,几页纸飘落在地:“要我说,你这种传统方法早就该淘汰了,真正的好项目是靠人脉和嗅觉,就像我上周跟着我爸见的那个大导演……”

      李茉弯腰捡起散落的文件,轻轻掸去灰尘:“所以你现在经手的项目,都是靠你父亲的资源?”

      方炳春的表情瞬间僵硬:“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

      李茉合上电脑,“只是想起彭总监说过,针对实习生而言,这个季度的考核标准是独立完成度。”

      她语气放得平静,“我想,应该不包括父亲的帮助吧?”

      周围的键盘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几个同事早就假装忙碌,却都竖着耳朵。

      方炳春的脸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最终冷哼一声,“你不是科班出身的吧?”

      “也是,不是科班的,大概才会不懂这行的规矩。”

      说完终于收回身子,椅子被他挪得“吱呀”响,然后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某影视节的logo。

      明明是去年他爸带他去凑数时领的纪念品,他却逢人就说是组委会专门送的。

      李茉没再理他,重新埋头工作。

      窗外的风还在吹,引得树叶沙沙响,她喝了口微凉的绿茶,突然觉得刚才的争执像场闹剧,真没意思。

      有些人靠着父辈的底气,把所谓的“快准狠”当成投机取巧的借口,却忘了真正能立住脚的,从来都不是嘴上的功夫。

      上午的时光,转瞬即逝。

      李茉抬手按向颈肩,酸胀感顺着脊椎往下钻,她又用力揉了揉发涩的眼,眼白泛起淡淡的红血丝。

      这一整天盯着屏幕,眼睛早熬不住了,她暗自盘算着,待会就得赶紧下单一瓶眼药水,不然这双眼睛怕是要罢工。

      午饭是被同事拉着一起去的公司对面商场,踩着消食的步子回来时,瞥见方炳春的工位空着,李茉顿时松了口气。

      她没顾上收拾略显凌乱的桌面,胳膊顺势搭在文件上,想抓紧这片刻的安静眯一会儿。

      半小时后,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办公区很快被键盘敲击声填满。

      李茉撑着桌沿起身,脚步往卫生间走。

      她刚出来打算对着镜子补个口红,就见郑书雪正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溅起细小的水花。

      “嗨,李茉!这么巧!”

      郑书雪压低声音,手上还沾着泡沫就迫不及待地凑近,“听说早上你和方炳春吵起来了?”

      李茉拧口红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才只过去一个上午,消息就传到了运营部。

      她瞬间语塞。

      早上明明只是压低声音争执了几句,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其他部门去了?

      她在心里无奈叹气: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茉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妆,镜子里映出郑书雪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可得小心方炳春!”

      郑书雪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你跟他分到同一个部门是真倒霉,听吴瓒说,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好像还是个富二代呢!”

      她关掉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

      “还有啊,吴瓒说昨晚聚餐散了后,本来大家想拿了包就打车走,结果方炳春非要开车送他们回家,一路上就没停过嘴,追着问人家家里做什么的、老家在哪儿、在哪读的书,扒得比查户口还细!”

      “他们都说,他这是在挑拣呢——看谁对他有用,谁没利用价值。”

      两人说着走出卫生间,拐进茶水间时,看见里面站着好几个同事,郑书雪立刻闭了嘴,冲李茉递了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李茉没接话,只是轻轻点头。

      公共场合里哪有不透风的墙?

      况且这些辗转传来的话,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

      茶水间的玻璃门被推开,里面几个正在接水的同事抬起头,郑书雪立即噤声,脸上堆起礼貌的微笑。

      李茉打完招呼,径直走到咖啡机前进行操作。

      不过她也明白郑书雪的性子,直来直去没什么坏心眼,于是顺手将刚做好的拿铁递过去:“诺,你爱喝的。”

      “哇!太贴心啦!”

      郑书雪眼前一亮,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她看着李茉专注地调试第二杯咖啡时,忍不住皱起脸,“说真的,我是真喝不来美式,苦得跟中药似的。”

      “冰美式还能靠冰压一压,热美式我是直接缴械投降。”

      李茉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习惯后可能就好了,第一口喝的时候我也不适应,后面反而越喝越上瘾。”

      “也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郑书雪点头附和,话音刚落,又凑到李茉耳边,“昨天他送我盲盒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人应该挺不错,结果听完这些八卦才知道,心思竟然比筛子还多!”

      “中午吃饭我看见他跟在陈总后面,那副恭维的样子,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撇撇嘴,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加他微信了吗?”

      李茉正用纸巾擦咖啡机溅出来的水渍,毫不犹豫地回答:“没加。”

      “我由于好奇,昨天偷偷翻了他朋友圈。”

      郑书雪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发的自拍竟然p得比我还过分!”

      “我男朋友都说,男人要是玩起心机来,比女生还吓人。”

      说完,她打了个寒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总之你别跟他硬碰硬,多留个心眼准没错。”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啊书雪。”

      李茉端起刚做好的美式,杯壁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她对着郑书雪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表,岔开话题,“时间快到点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出茶水间,在门口分道,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工位恰好隔了条过道。

      李茉尝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暗流远比想象中汹涌。

      李茉转身往自己的工位上走,刚抬眼,便撞进纪浔意迎面而来的身影里,脚步不由得一顿。

      她私心里一直笃信,男人的骨架好不好看,宽肩是顶要紧的加分项,而纪浔意恰好长在了她所有的审美点上。

      他今天不再是前两次见面时笔挺的商务正装,仔细看,他竟然跟自己一样穿着格纹,蓝白交织的纹理衬衫显得他肩线愈发挺拔。

      内里是件干净的白T,下身是搭配一条牛仔裤,将那双长腿的优势展露无遗。

      明明是很普通的穿搭,却被他的身型稳稳撑出了利落感。

      头发也没用发泥打理成精致的侧背,而是任由碎发自然垂落,是带着点柔软的微分碎盖。

      扑面而来的清隽感,竟让她瞬间晃神,仿佛回到高中时那个抱着书本、走过教学楼长廊的少年。

      视线向下,她惊讶地发现他们连鞋子都选了同款德训鞋。

      李茉还陷在这份猝不及防的“撞款默契”里,纪浔意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纪董好。”

      “嗯。”

      他淡淡应了声,擦肩而过的瞬间,目光轻飘飘扫过她,最终落在她手里的冰美式上。

      杯子不大,冰块占三分之二。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再吭声,脚步没停地走了过去。

      风随他的脚步拂过,李茉鼻尖又萦绕起那股熟悉的味道。

      不是洗发水的廉价皂感,也不是洗衣液的工业香精味,是种淡淡的、像晒过太阳的棉麻布料般的干燥暖意。

      那味道顺着呼吸钻进喉咙,竟让她后颈泛起一阵细碎的酥麻,连带着方才被纪浔意蹙眉的小动作搅乱的心绪,都变得软乎乎的。

      走廊尽头的转角,纪浔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个依然站在原地的身影。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为她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晚她靠在怀里,泪水浸湿衬衫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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