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药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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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门合拢，将外间最后一点声响也隔绝。洛阙在门边静立片刻，听着谢悔的脚步声确实远了，才转身走回内室。
他没有立刻去窗边，也没有打坐调息，而是在桌边坐下，目光落在昨日谢悔放在那里的那枚秋季积任务玉简上。
玉简通体青碧，触手温润，是宗门统一制式。他拿起，神识再次沉入，将巡查路线和矿场记录的各项细则，又细细捋了一遍。
路线无甚出奇，灵植园外围那片区域他早年偶尔路过，多是些低阶草药，平日只有负责照料的弟子往来。
矿场记录更是轻松，每日固定时辰，前往固定地点，核对几个固定数据，签上名字即可。
简单的完全就是为他“洛清晏”量身打造，确保他只需露个面，走个过场，不必费神，更不会遇到任何可能发生的的意外。
谢悔的手笔。
洛阙放下玉简，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他需要出去，需要接触更多宗门真实的人与事，而不是困在这方被精心布置过的天地里，依靠谢悔过滤后的只言片语去拼凑真相。但贸然行动，只会引起谢悔更深的戒备和更严密的看管。
他得寻个由头，一个合乎洛清晏身份、又能稍稍越出谢悔划定的安全范围的由头。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斜斜的、明亮的光斑。未时末，门外准时响起极轻的叩击声。
“师尊，时辰到了。”谢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稳恭谨。
洛阙打开门。谢悔已换了身利落的素色劲装，外罩一件归墟之涧弟子常见的月白外衫，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脸上伤痕用了药膏，不凑近细看已很难察觉。他手里拿着两枚小巧的青铜牌符，是进入指定区域的凭证。
“走吧。”洛阙接过一枚牌符，入手微沉。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云深松涧。
午后山道上人多了些，多是匆匆赶往各峰各堂办理秋积前最后准备事宜的弟子。见到谢悔，依然是无不恭敬避让行礼，只是今日那些目光在掠过洛阙时，除了好奇与探究，还多了一层隐隐的紧张与不自在。
云深松涧这位向来独来独往、地位超然的谢师兄，竟会亲自陪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故人之后熟悉秋积事务，这本就极为罕见。
而这位洛公子年纪轻轻，神色沉静，行走间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度，让人不敢轻视，又忍不住暗自揣测其真实来头。
谢悔对此恍若未见，只是脚下步伐稍稍调整，不着痕迹地将洛阙护在身侧略靠后的位置，隔绝了大部分直白的打量。他周身那层惯有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此刻仿佛更加凝实了些。
灵植园位于主峰东侧一处宽阔向阳的山谷。还未走近，便觉灵气比别处浓郁些许，夹杂着各种草木花果的清新气息。
园子外围设了简单的篱障，有弟子值守。谢悔递上牌符，值守弟子验看时，目光在洛阙脸上多停了一瞬，才连忙低头，恭敬放行。
踏入园内，景象顿时鲜活起来。大片大片的药田阡陌纵横，依着地势和灵植习性划分得整整齐齐。低阶的宁神草、清心花连绵成片，中间点缀着些年份稍长的月光莲、雾松芝，在秋阳下舒展着莹润的叶片。
不少弟子正在田间忙碌，或弯腰除草，或小心灌溉，见到谢悔二人进来，动作都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才低下头继续手头工作，只是气氛比先前安静了不少，偶尔有极低的窃窃私语随风飘来一两句“……云深松涧……”、“那位就是……”。
谢悔恍若未闻，引着洛阙，沿着划分好的路线缓步而行。他的目光看似随意扫过两侧的药田，实则神识早已如无形的水银泻地，将周遭一切细微动静、灵力波动，乃至那些弟子们的神色变化，尽数纳入感知。
洛阙跟在他身后半步，状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些低阶灵植长势极好，可见照料精心。归墟之涧在灵植培育上，底蕴确实深厚。
只是他记忆中，这片区域某些灵植的分布和长势，似乎与印象中有些微妙的差异……像是经过了数轮更迭，而非仅仅半年的生长。
走到一处田埂转角，前方传来少女清脆又快活的声音，带着点懊恼：“哎呀，这株七星藤的攀援方向又歪了，明明昨天才调整过的！”
是林莺。
她正蹲在一架竹制藤架旁，手里拿着一截柔软的灵草绳，试图将一株叶片上带着银色斑点、藤蔓却有些调皮地伸向错误方向的灵植重新固定。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劳作和日晒泛着健康的红晕，大眼睛专注地盯着那株不听话的藤蔓。
谢悔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绕开。
洛阙却已走上前去。
“捆缚时，灵力需柔且韧，顺着它的生长习性微微引导，而非强行扭转。”洛阙的声音不高，平和地响起。
林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是洛阙和谢悔，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洒进了星星：“洛公子！谢师兄！”她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您见笑了，这株七星藤有点淘，我总弄不好。”
洛阙走到藤架旁，微微俯身看了看。他并未动手，只是指尖凝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灵力，虚虚点在藤蔓某几个关键的节点上，那点灵力像是安抚似的。
说也奇怪，那原本有些倔强拧着的藤蔓，在这微弱灵力的点触下，竟缓缓地、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力道，顺着洛阙灵力指引的细微方向，柔顺地贴附上了竹架。
“咦？”林莺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看那株瞬间乖巧下来的七星藤，又看看洛阙收回的手，脸上满是佩服，“洛公子好厉害！您对灵植的习性怎么这么了解？”
洛阙直起身，淡淡道：“略知皮毛。七星藤性喜阴润，恶强光直射，你昨日调整时，是否正值午后日光最烈之时？它本能避让，故而走向偏移。日后类似照料，可选晨间或薄暮。”
林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谢谢洛公子指点！”她看向洛阙的眼神，亲近和信赖又多了几分。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来了附近几位正在忙碌的弟子侧目。一位看起来年长些、管事模样的男弟子直起腰，擦了把汗，笑着搭话道：
“林师妹，你这位朋友眼力可真毒。这株七星藤是三年前从后山移栽过来的，头两年总有些不服水土，蔫蔫的，去年才算真正定根活泛起来。没想到这些细微习性，公子一眼就看穿了。”
三年前移栽……
洛阙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侥幸。”
谢悔上前半步，恰好挡在洛阙与那管事弟子之间，语气平淡地截断了对话：“赵管事，灵植园事务繁忙，莫要耽搁。林师妹，专心做事。”
林莺吐了吐舌头，忙应道：“是，谢师兄。”又冲洛阙感激地笑笑，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了。
那赵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多言了，连忙低下头，讪讪地应了声“谢师兄提醒”，便弯腰继续侍弄起眼前的药草，不再往这边看。
洛阙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面上依旧平静，心中那点疑虑的涟漪却悄然扩大。三年前……又是三年前。他记得七星藤移栽之事，印象里似乎没那么久远。是记忆出了偏差，还是……
谢悔已侧身引路：“师尊，这边请。”
接下来的巡查再无波折。谢悔引着他，严格走在牌符规定的路线上，遇到其他忙碌的弟子，也只是略一颔首，并不多言。
他那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让原本可能因好奇而驻足或窥视的目光，都纷纷收敛避开。所过之处，原本轻松的劳作气氛总会凝滞一瞬，待他们走远，才恢复如常。
巡查完毕，离开灵植园时，日头已西斜。
“明日辰时，弟子再来接您。”回云深松涧的路上，谢悔开口道，声音比来时更沉静几分，“矿场那边，已安排妥当，记录地点在矿洞外的账房，不必深入井下，较为清净。”
“嗯。”洛阙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道旁一株叶片已开始转红的枫树上，忽然道，“方才那位赵管事，倒是个熟手。”
谢悔脚步未停，答道：“是灵植园老人了，做事稳妥。”他顿了顿，像是随口补充，“只是有时话多了些。”
洛阙侧头看了他一眼。暮色渐起，谢悔的侧脸在昏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具体神色。“他提到那株七星藤，是三年前移栽的。”
“嗯。”谢悔的声音听不出起伏，“灵植园每年都会调整布局，移栽补种是常事。年份久了，难免记混。”
这话虽是说的轻描淡写，但越是这样越可疑。谢悔说出的话，洛阙是一句不会再信了……
洛阙没再追问，转而道：“明日去矿场，我想顺便看看陈伯仲。”
谢悔脚步几不可察地滞了半分，声音依旧平稳：“陈老年迈，神思不属，恐惊扰师尊。且他所在之处，偏离记录点甚远，路况不佳。”
“无妨，”洛阙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既是戴罪之身，更该看看是否安分。你若不放心，多走几步便是。”
谢悔侧过头，暮色中，洛阙面色柔和眼神却极其坚定。他知道，这是试探，也是不容驳回的决定。
“……是。”他最终低下头，应承下来，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两人回到云深松涧，涧内已掌灯。柔和的光晕从窗棂透出，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一团暖黄。
晚膳依旧精致可口，谢悔布菜添汤，沉默而周全。只是气氛比往日更沉凝些，仿佛白日里灵植园那几句简短的对话，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垒起了更高的墙。
用罢晚膳，谢悔收拾碗筷，洛阙起身走向内室。
“师尊。”谢悔忽然在身后叫住他。
洛阙回头。
谢悔站在灯下，身影被拉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一枚小小的玉瓶放在桌上。“这是明日去矿场前需含服的避尘丹，可阻隔大部分矿尘浊气。矿场……终究不如灵植园清净。”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补充道，“今夜风大，请您关好门窗，勿要着凉。”
说完，他躬身一礼，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洛阙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瓶，又看了看合拢的门扉。谢悔的关心无微不至，甚至提前想到了矿场的尘埃。可这份周到里，总透着一种过于紧绷的、仿佛在防备什么似的谨慎，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仓皇。
他走回内室，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在榻上盘膝坐下，尝试着，极缓慢地推动经脉中那滞涩微弱的灵力。如同推动沉重锈蚀的巨轮，每一丝前进都伴随着筋骨的酸胀和神魂的疲惫。
额角渐渐渗出冷汗，脸色愈发苍白。但他没有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夜风呜咽，松涛阵阵，带着深秋的寒凉。
他缓缓收功，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没有焦点。
三年前移栽的七星藤……记忆里模糊的时间差……谢悔瞬间的紧绷与仓促的掩饰……
一些破碎的线索，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浮现，又沉入更深的迷雾。
明日矿场，陈伯仲……或许是个突破口。
而谢悔极力想要抹平的，究竟是账目上的亏空，还是那段被悄然折叠或篡改了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药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