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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故纸余烬 ...

  •   周老的办公室,在陆氏大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毗邻集团档案馆。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间巨大的书房。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深色实木书架,塞满了各种卷宗、法律典籍、行业报告,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的樟脑丸混合的气息。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与楼下投资部那种分秒必争的快节奏截然不同。

      楚云舒第一次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里时,周老正戴着一副老花镜,伏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前,用一支老式钢笔批注着什么。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手中的纸张上跳跃。

      “周老,打扰了。”楚云舒轻轻敲门,躬身问候。

      周老抬起头,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目光平和却锐利,点了点头,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楚云舒?坐。陆董跟我提过你。课题需要了解早期合规框架?”

      “是的,周老。”楚云舒坐下,姿态恭敬而端正,“‘动态穿透评估模型’需要历史案例支撑,尤其是早期项目在地方关系、政策适应性以及后续风险演化方面的真实情况。陆董说,您这里是集团的‘活历史’。”

      “活历史?”周老放下笔,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太多往事的淡笑,“历史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过,你要看案例,档案馆里倒是有一些脱敏后的项目复盘报告,可以调阅。但要记住,看历史,不是为了翻旧账,是为了照镜子。”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既有许可,也暗含告诫——你可以查阅,但要知道分寸。

      “我明白,周老。学术研究,只为镜鉴未来。”楚云舒的回答滴水不漏。

      周老不再多言,唤来他的助理——一位同样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先生,吩咐他带楚云舒去档案馆的特定区域,并给予她有限的调阅权限。

      档案馆在地下更深一层,规模庞大,管理严格。楚云舒被允许进入的是“已解密历史项目资料区”,这里的档案按照年份和地域分类编号。助理给了她一个临时的查阅终端和一张权限卡,便自行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和空调嗡鸣的巨大空间里。

      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整齐,望不到尽头。惨白的日光灯管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楚云舒按照周老助理的指引,找到了标记着“H省”及对应年份区间的几排柜子。

      她的手指拂过冰凉金属柜门上模糊的标签,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里,或许就封存着父亲蒙冤时代,陆氏在H省扩张的原始痕迹。

      她先从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公开程度较高的区域性投资汇总报告看起。这些报告用语官方,数据笼统,但隐约能拼凑出当年陆氏在H省高歌猛进的态势,尤其提到了“与地方建立良好互信,共同推进城镇化进程”。

      随着查阅深入,她开始调阅一些具体项目的初期可行性研究报告和董事会纪要(已隐去关键人名和敏感数据)。在关于“林安市桃溪镇区域综合开发项目(后因故中止)”的一份早期尽调简报附件中,她看到了熟悉的地名,以及一些当时对“地方民情”的评估,措辞谨慎地提到了“需注意与原住民的沟通方式,避免激化矛盾”。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份关于“H省早期合作伙伴关系评估”的内部备忘中,她看到了一个用代号“J”指代的“关键地方协调人”,评价其“能量大,善疏通,但费用不菲,且需注意方式方法的合规边界”。备忘录末尾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批注,字迹苍劲,与周老的笔迹有几分相似:“J关系网复杂,涉及面广,合作需设防火墙,所有往来需留痕。”

      J?会是沈万金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楚云舒将这份备忘录的档案编号记下。她知道,更核心的协议、账目、具体人员信息,绝不可能放在这里。但她已经摸到了门边。

      就在她准备调阅下一份关于同期某个矿业项目(父亲信中曾模糊提及)的文件时,查阅终端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权限不足,该文件需特殊授权”的红色警示框。

      特殊授权?她试了试其他几个可能有敏感信息的档案编号,同样被拒。

      果然,周老给的权限是有限的。真正的核心,依然被牢牢锁着。

      楚云舒没有气馁。她退而求其次,开始更加细致地研读那些已被允许查看的文件,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可能关联的代号、任何一个模糊的指向。她用自己带来的旧笔记本(从不连接公司网络),快速而隐蔽地摘录关键信息。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到档案馆的广播响起轻柔的闭馆提示音,楚云舒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文件放回原处。

      离开档案馆,她感觉大脑被巨量的信息塞满,却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更多的拼图。

      走到电梯间,恰好遇到周老的助理推着一辆装满待归档旧文件的小车。一份边缘有些卷曲、似乎刚从某个角落清理出来的纸质文件,因为小车的颠簸滑落到了地上。

      楚云舒下意识地弯腰帮忙捡起。那是一份很薄的、没有正式文头、只用订书针粗糙装订的几页纸,看起来像是某个会议的随手记录或临时备忘。纸张泛黄,字迹潦草。

      就在她将文件递还给助理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首页上的几个关键词——“林安”、“土地置换”、“郑”、“中间费用”、“现金”。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郑?中间费用?现金?

      助理接过文件,道了声谢,面无表情地将它塞回小车深处,推着车缓缓离开了。

      楚云舒站在原地,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刚才那惊鸿一瞥的信息,像一道闪电,瞬间与她手中已有的碎片连接起来!

      那份看似不起眼的、快要被当作垃圾处理的非正式记录,很可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它直接提到了“郑”和“现金”,与父亲信中“要员亲属”、“利益输送”的猜测惊人吻合!而且地点正是林安!

      那份文件……必须看到全文!

      但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索要。周老的助理显然不会给她。强行要求只会暴露目的。

      楚云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进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几天后,她以“课题小组需要了解集团档案电子化进程及历史数据挖掘技术”为由,通过陈副总的关系,预约了信息技术中心的一位工程师进行短暂咨询。咨询结束后,她“顺路”经过档案馆外部管理办公室,以请教的名义,与一位正在值班的、看起来刚工作不久、有些腼腆的年轻档案管理员闲聊起来。

      她的话题从数字档案管理,不经意地转到实体档案的保存与销毁流程,感叹有些珍贵的历史记录可能因为纸质破损而丢失。

      “是啊,”年轻管理员推了推眼镜,颇有同感,“尤其是那些早年没有严格归档的零散文件、会议草稿什么的,有时候清理库房角落才会发现,很多都霉变了,挺可惜的。我们最近就在集中处理一批这样的‘待鉴定’文件,有价值的扫描归档,没价值的就按规定销毁。”

      楚云舒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问:“那处理之前,会有人复核吗?万一里面有什么重要记录呢?”

      “原则上要初级复核的,但量大的时候……也就大致看看标题。”管理员耸耸肩,“反正最后周老的助理会过目定夺。哦,就是经常跟在周老身边的那位老先生,他眼神毒,什么都瞒不过他。”

      楚云舒得到了关键信息:有一批“待鉴定”的零散文件正在处理,周老助理是最后把关人。

      时机稍纵即逝。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卡着时间点出现在档案馆附近。她观察周老助理的作息规律,留意那辆运送文件的小车出现的时间。她甚至故意在一次“偶遇”时,将自己一支不常用的、款式普通的旧钢笔“遗落”在档案馆外的休息区椅子下——如果被捡到,可能会被暂时放在管理办公室的失物招领处。

      她的目标是制造一次自然的、不会引起怀疑的,进入管理办公室的机会。

      机会在一个周四的下午来临。周老助理被一个临时会议叫走,离开前嘱咐年轻管理员将一批已扫描完毕、等待最终确认销毁的纸质原件暂时锁进办公室的临时储物柜。

      楚云舒远远看到助理离开,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然后走向管理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

      “你好,请问有没有捡到一支黑色的钢笔?我前天可能掉在这附近了。”她问那位年轻管理员。

      管理员想了想:“好像没有注意到……要不您进来看看失物招领盒?有时候清洁工会放过来。”

      楚云舒道谢,跟着管理员走进不大的办公室。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果然看到墙角放着几个标注着“待销毁(已扫描)”的灰色文件箱。而其中一个箱子没有完全盖严,边缘露出一些泛黄的纸页。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趁着管理员转身去拿失物招领盒的几秒钟,她状似无意地靠近那个箱子,快速而隐蔽地用手指拨开箱盖一角,目光如电般扫向最上面的几份文件。

      不是……不是……

      就在管理员拿着空盒子转身,说“好像没有”时,楚云舒的目光定格在了箱子中下层,一份边缘有咖啡渍污迹的、用回形针别着的散页上——那潦草的字迹,与那日她惊鸿一瞥的“林安”、“郑”、“现金”记录,如出一辙!

      就是它!

      但管理员已经看了过来。她没有任何机会拿走。

      “可能是我记错地方了,麻烦你了。”楚云舒露出歉然的笑容,道谢离开。

      走出办公室,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文件就在那里,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她知道了线索的藏身之处,却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

      必须想办法,在文件被最终销毁或归档之前,拿到它!

      夜色渐深,楚云舒站在陆氏大厦楼下,仰头望着那些依旧亮着灯的窗口。

      她知道,自己正在策划一次极其危险的行动。

      一旦失败,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万劫不复。

      但为了父亲,

      为了那纸页间可能藏着的、足以掀翻一部分黑暗的证据,

      她,

      别无选择。

      猎手,

      已悄然潜伏至猎物储藏室的门外。

      只待,

      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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