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漱金一

1、第 1 章

　　盘山公路上，大巴车穿梭在茂密的林间，车身一闪，过许久，才又能在苍白的天光下看见它。

　　吴风抱着她那个半人高的黑色登山包，表情凝重，眯着眼，目光近乎虚无地望着半空。

　　由不得她不虚无，最后一排的大哥还嗷嗷地吐呢。声情并茂的，让一车人都有点感同身受的心口发堵。

　　这大巴以前是走加勒比的么！

　　又或者是这条路。臣子对君王似的痴缠在高山上，还是个忠臣，胸有块垒不得不吐，叫整车人都随着抛上抛下。

　　吴风这样的好脾气，也在心里把约她出来玩的朋友骂了千百遍。朋友小方本来坐在她边上，受不住大哥的立体环绕声，很没义气地跑到前排去坐了。只剩下吴风一个人搂着拽着两个登山包，半梦半醒地盹着。

　　昏昏沉沉间，手里那个黑包有点往前倾倒了。吴风闭着眼一皱眉，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手臂一紧，把黑咕隆咚的一大团重新抱住了。

　　这包真够重的。她想。下次绝对不背桶装水了，让小方这个王八蛋自己去山上挖井。

　　车子颠了一下，黑包又往前硌着她的手了，长了反骨似的一定要挣脱。吴风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但心里记挂着包里饼干猕猴桃的性命，硬是撑住了这两下，膝盖往上抬了抬，让包的重心完全落在自己腰腹。

　　这下，果然安静了一阵。吴风心满意足地把下巴靠在包上，织物触感柔软，她嗅着清淡的茉莉花香，将要坠入那黑甜乡——

　　慢着。

　　帆布和拉链。哪个跟柔软搭边了？装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怎么好像有了一段腰身，她都快能摸到自己的胳膊肘了？

　　吴风缓缓抬眼。触目是柔顺的黑发，及肩长度，有一些被别在耳后。柔软的深灰蓝毛衣在下巴下垫着，茉莉香气从领口幽幽地逸着。

　　她想自己是出幻觉了。可是脸颊侧很快被黑发甩了一下，轻微的刺痛。

　　一个声音凉凉地在耳畔响起：“醒了就松手吧。小流氓。”

　　女人坐在她腿上，肩背倚在她身前，被她架起的膝盖弄得重心不稳，艰难地握住前排的椅背，腰间还紧紧缠着吴风的胳膊。

　　吴风：？！

　　我的包呢？

　　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迅速地抽回手。正巧大巴凌空一跃，女人挺直的鼻梁顿时在前排椅背上磕了一下。

　　吴风歉然一笑，转身正要把小方的包丢出去，给她移出过路的通道，忽然愣住了。

　　本来放着包的位置上，竟然坐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更古怪的是，原本并不满员的车厢里，周围居然有好几个座位上都叠坐了两三个人，有正在道歉挪窝的，有呶呶抱怨的，还有较为肥胖的三人硬是完全无法动弹的。简直像换了一辆车，吴风揉了揉眼睛。唯一让她有些安心的，是那个晕车大哥持之以恒的呕呕声。

　　“我的包呢？”

　　女人眼神一冷，吓得吴风下意识就要道歉，她却在她膝头一言不发地半转过身，就着这个诡异的姿势，迅速地在吴风身上上下一摸，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

　　“哎哎，这个不能赔你。”吴风眼见着女人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又看了另一部手机，脸色沉了下来。

　　“今天是几号？”

　　“22号。”难道是穿越？大学生贴心地补充道：“公元2023年12月22日，周五。今天是冬至哦。”

　　“这趟车是去干什么的？”

　　“呃，接人去香火寺的吧。我和朋友打算先去香火寺，再去山顶露营来着。”

　　“行了，我知道了。”女人淡淡地道，把手机放还她手里，“再看一下，你朋友还在车上吗？”

　　这话就有点吓人了。然而吴风心大如斗，当真眯着眼张望一阵，没看见，又打了个微信电话，
　　没人接听。

　　她这才品出点不对劲：“是我穿越了？”

　　女人按亮了她自己的手机，漆黑一片的壁纸，上面惨白的时间和日期格外醒目。

　　10：59
　　12月21日星期四十一月初九

　　“怎么才一天？”
　　“我昨天已经上过山了。”

　　旁边的老头听到两人对话，转过头来：“小姑娘，呃……感情这么好啊。”他揉了揉鼻子，“也是今天来玩吗？冬至后，要数九，吃饺子！听说香火寺有素斋，我也去凑个热闹。”

　　女人不着痕迹地瞪了吴风一眼，问老头：“大爷，你今天到大巴站是坐公交车的吗？”

　　“是的呀。我们节假日坐公交不要钱的，不坐白不坐喽！”

　　他在星期六。

　　这里有三段时间，周四，周五，周六，却又令人悚然地捏合在一个空间里，随着颠簸的大巴驶向不知何处。

　　吴风不是笨蛋，她两手规矩地攥着裤缝，悄声问：“闹鬼？”

　　“闭嘴。别乱说话。要守规矩。”女人把食指抵在她唇间，很轻地道，“聪明一点儿。讨命的来了。”

　　像是印证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大巴突兀地停下了。所有人上半身朝前一俯，又自动地竖直了。

　　“到了？”
　　“总算到了。我去。”
　　“刚练的屁股都坐塌了。这司机有点水平。”

　　周围乘客开始陆陆续续下车，大家似乎都对叠坐的人有些迟疑，但因为彼此都不认识，还是保持着迟疑的神情，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吴风在前排座位底下踢到了桶装水，也不知道它怎么从包里出来的，想着还是拎走吧。她手臂肌肉绷紧，闷哼一声，提起它抱进怀里。

　　“你体育怎么样？”女人问。
　　“嗯……堪用堪用。”吴风略微心虚，大学生嘛，再怎么废柴也正值二十岁青春年华，能吃能睡。她看着女人有些瘦削的肩膀，大包大揽：“别怕，我靠脑子。”

　　女人默默看着，直到呕呕大哥也从身边走过，她才凑在吴风耳边，很轻地说：“我想，你先前说的没错。”

　　敞开的车门吹进山间的寒气，车厢内原本温热潮湿的空气很快冷了下来，莫名叫人一颤。

　　吴风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她听进了女人先前的劝告。

　　又眨了一下，意思是，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