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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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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雾气直到近午时分才不甘地散去,露出滇南山区清冷而锐利的日光。我带着一身晨露和泥泞的草屑,悄无声息地溜回宾馆房间,心脏仍在为清晨的遭遇和后怕而急促跳动。林建国的话、那座孤坟、还有那块毫不起眼的童年石头,像烧红的烙铁,在我脑海里反复灼烫。
父亲立的碑。病死的生母。活在阴影里的舅舅。以及,可能正在滑向深渊的程砚。
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上干净衣服,我将那块石头和林婉君的信再次小心藏好。粗糙的平安锁挂件被我挂在了脖子上,隐藏在衣领下,紧贴着程砚给我的那条银链。两种质地、两种意义的“锁”相互碰撞,冰冷而讽刺。
老吴准时来敲门,笑容满面,询问我休息得如何,对今天考察另外几个潜在矿点有何想法。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我留心观察,他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接电话的频率也比前几天高,语气虽然控制着,但挂断后的短暂沉默里,有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老吴,”我坐在越野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越来越偏僻的山景,状似随意地开口,“昨天听杨哥提了句‘九爷’?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是这边玉石行里的前辈吗?”
车内气氛骤然一静。老吴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沈少,您听错了吧?杨哥那人喝多了就爱胡咧咧。哪有什么‘九爷’,这边做玉石生意的,我们都熟,没这号人。”
他在撒谎,而且撒得并不高明。他眼神里的那一闪而过的惊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哦,可能是我听错了。”我顺着他的话,没再追问,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心里却更加笃定,“九叔”在这里的能量和其活动的敏感性,远超我的想象。老吴作为沈氏在当地的代理人,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很可能……深度参与。
接下来的所谓“考察”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走访的两个矿点要么规模小得可怜,要么开采证问题更大,根本不符合沈氏一贯的投资标准。矿主们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客气中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我这个“沈家少爷”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带来(或带走)什么。
我配合着演出,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偶尔用手机拍几张照片,扮演好一个被派来“锻炼”、对真实情况懵懂无知的二世祖角色。但暗地里,我的神经始终紧绷,留意着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老吴与矿主们隐晦的交流、矿场工人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甚至远处山路上偶尔驶过的、看似普通却行迹可疑的车辆中,拼凑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下午,我们原路返回县城。途中,老吴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挂断后,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沈少,晚上有个私人饭局,几个本地朋友,想跟您认识认识,您看……”
“什么朋友?”我问。
“就是……做点小生意的,对沈氏很仰慕,想结交一下。”老吴含糊道,“都是场面上的应酬,您露个面就行。”
我直觉这个饭局不简单。很可能与“九叔”那边有关。是试探?还是摊牌?或者,是某种“交易”的前奏?
“好。”我答应了。与其被动猜测,不如主动接触。虽然危险,但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晚饭地点设在一家外表普通、内里却装修得颇为奢华的私家菜馆,隐蔽在县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深处。包间很大,除了老吴和我,还有三个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精瘦、穿着中式对襟衫的男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水头极好。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我时,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打量。老吴介绍,这是“龙老板”,本地资深的玉石商人。
另外两个作陪的,一个膀大腰圆,沉默寡言,眼神凶悍,显然是保镖打手一类;另一个则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但眼神闪烁,透着精明。
酒过三巡,场面话说完,话题开始向深处滑去。
“沈少年纪轻轻,就能代表沈氏出来独当一面,真是后生可畏啊。”龙老板端起酒杯,笑眯眯地说,“程总那边,一切可好?听说最近内地风声有些变化,程总手腕了得,想必应对自如吧?”
他果然提到了程砚,而且语气熟稔。
“程总一切都好,劳龙老板挂心。”我端起茶杯(推说胃不好,没喝酒),不动声色地回应,“沈氏的业务,一向合法合规,稳步发展。”
“合法合规,当然,当然。”龙老板哈哈一笑,意味深长,“不过嘛,生意做得大了,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打点。尤其是咱们这玉石行当,源头在深山,路子嘛……有时候就得灵活一点。”
他顿了顿,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地说:“听说沈少这次来,主要是看矿?那几个小矿,怕是入不了沈氏的法眼吧?其实,真正的好东西,未必都在明面上。程总跟我们这边,以前也有些……愉快的合作。不知道沈少这次来,程总有没有交代点别的……‘事情’?”
图穷匕见。他是在试探程砚是否通过我,传递了关于“货”的指令,或者,想确认我是否知情。
我放下茶杯,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龙老板这话我听不懂。程总让我来,就是考察投资环境,学习历练。合作当然欢迎,但都必须符合沈氏的规章制度和内地法律。至于‘别的’……我想龙老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我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似乎在判断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老吴在一旁连忙打圆场:“龙老板,沈少第一次来,有些情况还不熟悉。咱们今天就是吃饭,认识朋友,生意上的事,慢慢谈,慢慢谈。”
龙老板笑了笑,没再紧逼,但气氛明显冷了下来。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适时插话,聊起了一些玉石鉴别的趣闻,试图缓和。但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结束后,龙老板亲自送我们到门口,握着我的手,力道不轻,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深不见底:“沈少,年轻人,多见识见识是好事。滇南这边,山好水好,机会也多。有什么需要,尽管找老吴,或者……直接找我。代我向程总问好。”
“一定。”我抽回手,点了点头。
回宾馆的路上,老吴试图解释:“沈少,龙老板就是热情好客,说话直了点,您别介意。他在这边路子广,以后说不定真有合作机会。”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热情好客?我看是豺狼环伺。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我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龙老板的试探,证实了程砚与这边确实存在某种“合作”,而且很可能涉及明面之下的“货”。他们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沈家少爷”充满疑虑,既想利用,又提防着。
我必须尽快搞清楚“货”到底是什么,以及他们的下一步动作。留在宾馆里,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深夜,我换上深色衣服,揣上手机和一点现金,再次溜出了宾馆。县城不大,夜晚街上行人稀少。我凭着记忆,朝着白天路过时注意到的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几家看起来不太正规的货运站和小仓库,龙老板这样的人,如果要处理“货”,很可能会利用这类地方。
我尽量避开主干道,在昏暗的小巷里穿行。夜晚的滇南山区,气温骤降,冷风灌进衣领,让我打了个寒颤。脖颈上,那粗糙的平安锁和冰凉的银链贴在一起。
就在我接近那片区域时,忽然听到前方巷口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还有沉闷的、像是重物搬动的声响。我心头一紧,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阴影里,屏住呼吸。
透过杂物的缝隙,我看到几个人影在巷口晃动。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我辨认出其中一人,赫然是晚饭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凶悍保镖!他正低声催促着另外两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是搬运工的男人,将几个沉重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从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货车上卸下来,搬进旁边一个卷帘门半开着的仓库里。
动作很快,很谨慎。保镖警惕地四处张望。
木箱不大,但看起来很沉,两个工人搬得颇为吃力。油布没有裹严实,在一个箱子被倾斜角度的瞬间,我借着仓库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到箱子侧面似乎印着一些模糊的字母和符号,不像是正规货物的标签。而且,箱子搬动时,发出一种沉闷的、不同于普通矿石的碰撞声响。
是什么?玉石毛料?还是……别的什么?
我心跳如鼓,悄悄拿出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打开相机,拉近焦距,对着那个方向,颤抖着按下了快门。连拍了几张,画面很暗,很模糊,但希望能拍到一些有用的细节。
就在我拍完,准备悄然后退离开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易拉罐!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巷口那边立刻传来保镖低沉的厉喝,还有急促的脚步声朝我这个方向奔来!
我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沉重的追赶脚步声和低吼:“站住!”
我拼命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心脏几乎要炸开,肺里火辣辣地疼。我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只能凭着感觉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乱窜。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保镖显然体力极好,对这里也比我熟悉!
拐过一个急弯,前方竟是一条死胡同!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挡住了去路!
完了!我头皮发麻,回头一看,保镖高大的身影已经堵在了巷口,正一步步朝我逼近,眼神凶狠。
“跑啊?怎么不跑了?”保镖狞笑着,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小子,鬼鬼祟祟的,谁派你来的?”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恐惧让我的四肢都有些发软。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我……我迷路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无辜,“我是来旅游的,住在XX宾馆,出来走走就找不到回去了……”
“旅游?”保镖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大半夜跑这破地方旅游?还拿着手机乱拍?”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攥在手里的手机。
我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动作激怒了他。“拿来!”他低吼一声,猛地朝我扑来,大手直接抓向我的手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口忽然射来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和车门开关的巨响!
“住手!”
一声熟悉的、冰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厉喝,骤然响起!
保镖的动作猛地僵住,愕然回头。
我也震惊地望去。刺目的车灯让我眯起了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衣角在夜风中翻飞,步伐迅捷而充满力量。
是……程砚?!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吗?
程砚几步就跨到了我们面前,目光先是极快地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我似乎没有受伤,然后,那冰冷的、带着骇人怒意的视线,便如利剑般射向了那个保镖。
“你动他一下试试。”程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
保镖显然认出了程砚,脸上的凶狠瞬间变成了惊惧和难以置信,结结巴巴道:“程、程总?您……您怎么……”
“我怎么来了?”程砚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我不来,等着你们把我的‘东西’,弄丢,还是弄死?”
他的“东西”……指的是我吗?我心头一震。
保镖脸色煞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程总,误会!绝对是误会!我不知道这位是您……您的人!龙老板只是让我看着点货,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我以为……”
“你以为?”程砚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保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股长期身居高位、此刻又挟着雷霆之怒的气势,压得保镖几乎喘不过气,“龙三没告诉过你,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
“对、对不起!程总!是我有眼无珠!我……”保镖吓得连连后退,语无伦次。
程砚没再看他,仿佛他已经是脚下的一只蝼蚁。他转过身,看向我。
逆着车灯,我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未消的震怒,有后怕的余悸,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晦暗。
“没事?”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冷硬。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刚才生死一线的恐惧,和他突然出现的震撼,交织在一起,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程砚没再多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不容抗拒地将我拉向停在巷口的车。那是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挂着本地牌照。
保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程砚把我塞进副驾驶,然后自己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一个利落的倒车甩尾,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如同离弦之箭,驶离了这条危机四伏的小巷。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程砚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极紧,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冷硬得像一尊冰雕。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松木香气混杂着一丝夜风的寒意,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
我坐在旁边,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手腕被他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我偷偷用余光瞥他,试图从他紧绷的侧影里读出些什么。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滇南?是龙老板通知了他?还是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的行程?他口中的“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冲撞,但我一个也不敢问出口。车厢里的低气压,几乎让我窒息。
车子没有开回我下榻的宾馆,而是驶向了县城边缘一个看起来更高级、也更隐蔽的度假酒店。程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门童恭敬地引领,直接将车开到了独立的别墅套房前。
他停好车,熄火,却没有立刻下去。沉默在车厢里持续蔓延,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滴答声。
终于,他解开了安全带,侧过身,看向我。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锁定我。
“沈绎,”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疲惫,“你胆子真是不小。”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谁让你擅自行动?谁让你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他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龙三是什么人?‘九叔’是什么背景?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我晚来一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后怕的厉色,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我只是……想看看。”我低声辩解,没什么底气,“你让我来滇南,不就是为了‘锻炼’吗?我看到有问题,难道不能自己查查?”
“查?”程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拿什么查?用你那点自以为是的聪明?用你脖子上那条我给的链子?还是用你口袋里那张没用的信纸和那块破石头?”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拿了林婉君的信,知道我去找了林建国,拿到了那块石头!他甚至可能……知道我偷偷拍的照片!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攫住了我。在他面前,我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挣扎、试探、自以为隐秘的行动,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滑稽表演。
“你监视我?”我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
“监视?”程砚身体前倾,靠近我,气息压迫性地笼罩过来,“沈绎,我需要监视你吗?你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让你来滇南,就是让你亲眼看看,你父亲当年做过什么‘好事’,看看你自以为是的‘调查’,会把你带到多么危险的境地!”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剖开我所有伪装:“看到林婉君的坟了?看到我那个‘好舅舅’了?听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旧事了?是不是觉得,沈巍山没那么坏,我程砚的恨,也没那么理所当然了?”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箭,精准地射中了我心底最隐秘的动摇。
“那封信……”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贴身的口袋。
“那封信能证明什么?”程砚打断我,语气讥诮,“证明沈巍山一开始或许有过一丝虚伪的怜悯?证明我母亲愚蠢的托付?然后呢?改变得了他后来对我做的那些事?改变得了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改变得了我现在捏着沈家命脉、而你只能像今晚这样,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差点被人弄死的现实吗?!”
他越说声音越冷,眼神里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几乎要将我冻僵。
“程砚,你恨我,恨我爸,我认。”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发颤,“可你现在在做什么?跟龙三、‘九叔’那种人搅在一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你想把沈家也拖进地狱吗?你忘了你母亲……”
“闭嘴!”程砚猛地低吼一声,一拳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车身似乎都震了一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黑色风暴,那里面混杂着被触及逆鳞的暴怒、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你没资格提她!”他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沈绎,我告诉你,沈家早就在地狱里了!从沈巍山用那种方式把我带回去的那一刻起,沈家就注定要为他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而我走的这条路……”
他忽然凑近,近得我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些扭曲的、燃烧着黑暗火焰的东西。
“是唯一能让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并且……让你们所有人,都得到应有‘报应’的路!”
他想保护谁?他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彻底摧毁沈家?还是……?
我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和决绝震慑住了,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此刻的程砚,陌生而可怕,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枷锁、准备毁灭一切的凶兽。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良久,程砚眼中的风暴才缓缓平息了一些,重新被那层深不见底的冰冷覆盖。他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惫。
“下车。”他命令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但少了些刚才的暴烈。
我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夜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程砚也下了车,锁好车门,大步走向别墅。我默默跟在他身后。
别墅内部装饰豪华,但透着一种酒店特有的、没有人气的冰冷。程砚径直走向客厅的酒柜,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烈酒,仰头灌了下去。
我站在客厅中央,无所适从。脖颈上的银链和平安锁沉甸甸的,锁骨上早已愈合的咬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手机拿来。”程砚放下酒杯,转过身,朝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他打开相册,翻到我刚才拍的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永久删除。
“这种东西,留着是祸害。”他将手机扔还给我,语气淡漠,“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老吴那边,我会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我忍不住问。
程砚瞥了我一眼,眼神深邃:“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沈绎,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今晚的教训。别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也别再碰那些你不该碰的东西。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里的威胁,清晰无比。
“否则怎样?”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今晚的惊吓和刚才他那番话的刺激,让我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杀了我?还是像对我母亲那样,让我‘消失’?”
程砚眸光骤然一厉,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动怒,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近乎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沈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而让你痛苦地活着,看着我一点点拿走沈巍山珍视的一切,包括你……这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上了楼。
我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窗外是滇南深沉的、吞噬一切光亮的夜。
他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耳边。
活着,痛苦地活着,看着他毁灭一切……
这才是他想要的“报答”。
我慢慢地蹲下身,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恐惧、冰冷、绝望,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诡异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将我紧紧缠绕。
游戏远未结束。
而我和他,似乎都在这仇恨与扭曲交织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再也找不到回头上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