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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锁骨上的咬痕在之后几天里,顽固地红肿、发紫,最终凝结成一道暗沉的、半月形的疤,紧贴着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像一道无法磨灭的咒印。每次穿衣、转身、甚至只是呼吸时布料轻微的摩擦,都会清晰地唤起那晚的剧痛,以及程砚眼中混合着暴怒、痛楚与疯狂的光芒。

      那对碧绿的翡翠手镯,和“林婉君”这个名字,连同程砚平静叙述下那汹涌的黑暗过往,一同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比脖颈上的银链更加沉重。我失眠的夜晚变得更多,眼前反复闪回福利院门口沉默的男孩、旧报纸上血腥的斗殴现场、还有程砚提起生母时,那瞬间恍惚却深不见底的眼神。

      父亲……在我心中那座虽然威严冷酷、但至少代表秩序与权威的形象,彻底崩塌了一角。他用钱和手段,切断了一个孩子与亲生母亲最后的联系,甚至拿走了象征那点贫瘠亲情的信物。而程砚,就在这样的交易和剥夺中,被带进了沈家,戴上了另一重枷锁。

      我过往对他的欺凌,在这种背景下,显得更加卑劣和残忍。但同样,他如今施加于我的一切,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更浓重、更无法化解的恨意底色。我们像两条被强行拧在一起的荆棘,早已刺得彼此血肉模糊,分不清哪一道伤口是谁先划下的。

      生活表面依旧沿着程砚设定的轨道运行。他对我工作上的“教导”和指派依旧严格,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更隐晦的审视。他不再提及那晚的事情,也不再警告我“别打听”。然而,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我如同行走在一张绷紧的蛛网上,不知道哪一步会引来狩猎者的致命一击。

      刘德昌没有再主动联系我。那张名片和几张影印件,被我藏在了一个自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母亲留下的一本旧诗集硬壳封套的夹层里。但我没有停止思考。程砚与“九叔”的关联,像一根毒刺,让我寝食难安。如果程砚真的借助那种见不得光的力量来巩固地位,甚至谋划更深的东西,那么沈家和我,就不仅仅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而是随时可能被拖入更危险的深渊。

      我必须想办法确认这一点,至少,要弄清楚那个“九叔”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寻找对抗的筹码,更是一种自保的本能。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悄然降临。程砚接了一个电话,语气简短,只说了“时间?地点?好。”他眉头微蹙,瞥了一眼坐在客厅另一边假装看杂志的我,对电话那头补充了一句:“我自己去。”

      他起身,上楼换了身衣服——不是常穿的西装,而是一套质地精良但款式更偏休闲的深色便装,甚至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他没有叫司机,而是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不常使用的、牌照普通的黑色奥迪。

      他要私下见人。直觉告诉我,这很可能与“九叔”有关。

      在他车子驶出车库的瞬间,一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我冲上楼,飞快地换了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抓起钱包和手机,从后门溜了出去。老宅附近不容易打车,我一路小跑到主干道,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跟着前面那辆黑色奥迪,车牌尾号7X9,别跟太近。”我压低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知道这很蠢,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那股想要揭开迷雾、抓住一点真实把柄的冲动,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这种戏码见得多了,也没多问,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程砚的车开得平稳,但路线明显避开了繁华市区,朝着城东工业区与老城区交界的方向驶去。那里鱼龙混杂,废弃的厂房、老旧的居民楼、和各种挂着暧昧招牌的店铺混杂在一起。

      最终,奥迪驶入了一条僻静小巷,停在一家名为“忘忧茶馆”的铺面前。铺面古旧,招牌上的字都掉了漆,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程砚下了车,压低帽檐,左右看了看,迅速推门走了进去。

      我让司机在巷口停下,付了钱。等出租车离开后,我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忘忧茶馆”。它夹在一家关闭的五金店和一家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店中间,窗户糊着厚厚的暗色窗纸,看不清里面。

      我不敢从正门进去,绕到茶馆侧面。那里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通往建筑后方。我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后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天井,有扇后门虚掩着,门上方有一扇小小的、蒙尘的气窗,位置很高。

      我四处张望,发现墙角堆着几个废弃的破木箱。我费力地将它们挪到气窗下方,摇摇晃晃地爬上去,踮起脚尖,勉强能让视线越过气窗底部厚厚的灰尘,窥见室内的景象。

      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茶叶和灰尘的味道。家具简陋,只有几张掉漆的方桌和条凳。程砚背对着我的方向坐着,他对面,果然坐着那个我在照片上见过的、穿着黑色中山装、气质阴沉的中年男人——“九叔”。

      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隔着玻璃和距离,听不真切。但我能看到“九叔”手里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钢球,脸上没什么表情,偶尔嘴唇翕动。程砚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偶尔点头,或者简短地说一两句。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就在这时,“九叔”似乎微微侧头,朝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我吓得猛地一缩脖子,脚下木箱一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室内,程砚和“九叔”的谈话似乎顿了一下。我死死趴着墙,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过了几秒,谈话声才又继续,但程砚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些。

      我不敢再看,轻手轻脚地从木箱上爬下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我快速离开了那条窄缝,头也不敢回地冲出了小巷,直到汇入主干道的人流,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我刚才听到了只言片语,拼凑不出完整意思,但有几个词隐约飘入耳中:“……风声紧……”“……滇南那边……”“……货要干净……”“……沈家那边盯紧……”

      滇南!货!沈家!

      这些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大脑。他们果然在策划着什么!而且很可能涉及非法的“货”,并与沈家有关!程砚想干什么?利用沈家的渠道?还是要把沈家拖下水?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知道他的身世时更加剧烈。这不是简单的内部争权,这是可能将整个沈氏拖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危险勾当!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沈家老宅,从后门溜回自己房间。衣服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我冲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浇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无措。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如同惊弓之鸟。程砚似乎一切如常,但我总觉得他那平静的目光下,暗藏着对我那天跟踪的洞悉和冰冷的评估。我没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更加沉默地履行着他安排的工作,但精神却时刻紧绷着,观察着任何可能与“九叔”或“滇南”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周后,程砚忽然把我叫到办公室,扔给我一份文件。

      “下周三,你去一趟滇南。”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出差安排。

      我心头巨震,猛地抬头看他。滇南?!他让我去滇南?

      “去……做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考察一个玉石矿。”程砚低头签署着另一份文件,头也不抬,“那边有个小矿,品质不错,但开采权有些纠纷,当地关系复杂。你去摸摸底,看看有没有投资或者合作的价值。这是初步资料。”

      他推过来一个文件夹。我机械地接过,翻开。里面果然是一些关于滇南某地玉石矿的地质报告、开采许可复印件(确实显示存在争议)以及当地一些背景介绍。看起来像一次正经的商业考察。

      但我立刻想起了“忘忧茶馆”里听到的“滇南那边”和“货要干净”。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商业考察吗?还是……另有目的?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暗中调查,故意把我支开?或者,更可怕的,他想把我引入那个危险的漩涡?

      “为什么是我?”我听见自己问,“我对玉石矿一窍不通。”

      程砚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总要开始独立处理一些有难度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那边公司会有人接应你,具体行程陈秘书会安排。”

      锻炼机会?把我扔到可能存在非法交易和复杂纠纷的滇南去锻炼?

      “如果……我不想……”话到了嘴边,却在看到他骤然冷冽下来的眼神时,咽了回去。

      “你没有选择,沈绎。”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是一个充满掌控感的姿势,“这是工作安排。还是说,你更喜欢待在老宅,每天面对着我?”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人。我捏紧了文件夹,指节泛白。我知道,我拒绝不了。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

      “出去吧。”他重新拿起文件,不再看我。

      回到房间,我看着那份关于滇南玉石矿的资料,心乱如麻。这趟行程,吉凶难料。但我隐隐有种感觉,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远离程砚的监控,亲自去那片与他过去紧密相连的土地,探寻更多真相的机会。风险极大,但留在沈家,在他的眼皮底下,我同样如坐针毡。

      出发前一晚,我失眠了。深夜,我鬼使神差地再次溜进了书房——不是程砚现在用的那间,而是父亲生前那间布满灰尘、很久无人进入的老书房。我想找找看,有没有任何与滇南、与当年父亲去那里做生意、甚至与“林婉君”可能相关的、更具体的线索。

      我在积灰的文件柜里翻找了很久,大部分是早已过时的商业往来记录。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在书架最顶层一个落满灰尘的檀木匣子底部,我发现了几张夹在旧书里的泛黄信纸。

      信纸质地粗糙,字迹娟秀却略显稚嫩,用的是很多年前的那种竖行红格信纸。开头没有称呼,直接便是内容:

      “……巍山吾兄,见字如晤。边陲一别,倏忽数月。兄之厚谊,婉君没齿难忘。小儿阿砚顽劣,然天性聪敏,若能得兄照拂,引其步入正途,免于我等粗鄙之境,婉君纵死亦瞑目矣。前次所托之物(一对翡翠镯),乃家传微末,不成敬意,万望兄代为保管,勿使流入市井,玷污先人。此生恐不复相见,唯愿兄与夫人身体康健,顺遂平安。愚妹婉君谨上”

      日期落款是二十多年前,程砚被领养前半年。

      这是……林婉君写给父亲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她称父亲为“巍山吾兄”,语气恭敬甚至带着卑微的恳求,希望父亲照拂程砚(她称“阿砚”),并明确提到了那对翡翠手镯是“家传微末”,托父亲“代为保管”。她预感到“此生恐不复相见”……

      这封信的语气,与程砚口中那个“被迫签下断绝关系协议、拿着一点可怜的‘补偿金’消失”的生母形象,似乎有微妙的不同。信中透露出的是对父亲的信任、托付,甚至有一种将自己和孩子命运完全交予对方的决绝与悲凉。而“家传微末”、“勿使流入市井”的嘱托,也表明那对手镯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不仅仅是“唯一值钱的东西”。

      父亲当年,到底对林婉君承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导致最终变成了“断绝关系”和“补偿金”的交易?这封信,程砚见过吗?如果见过,他为何会形成那样的认知?如果没见过……那父亲隐瞒了什么?

      我捏着这薄薄的、脆弱泛黄的信纸,仿佛捏着一把能够刺破更多迷雾的钥匙,却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沈家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我将信纸小心地折叠好,藏进了贴身的口袋。然后,我将书房恢复原状,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那份沉甸甸的滇南考察资料,坐上了飞往昆明的航班。程砚没有来送行,只有陈秘书公事公办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服,触碰着口袋里那封泛黄的信,以及脖颈上冰冷的银链。

      滇南,那片埋藏着程砚血泪起源、可能也隐藏着父亲另一面、如今更可能交织着危险“生意”的土地,正在前方等着我。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此行归来,无论带回的是什么,我与程砚之间那早已扭曲不堪的关系,都将被推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或许更加惨烈的境地。

      游戏进入了新的副本。
      而这一次,我手中,似乎多了一张连自己都不知如何使用的、脆弱的底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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