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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雪落无声 ...


  •   午门外的寒风,利如剔骨钢刀,卷起刑场上尚未凝结的薄雪,打着旋儿,扑在围观人群麻木或惊惧的脸上。天色是沉郁的铅灰,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

      李擎一身肮脏的囚服,蓬头垢面,跪在刑台中央。镣铐沉重,却压不弯他挺到最后一刻的脊梁。他昂着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斩台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咧开嘴,发出嗬嗬的怪笑,嘶哑的声音穿透寒风:

      “刘砚!小儿!你以为杀了我……就赢了吗?!这朝廷,这宫闱……嘿嘿……脏得很!脏得很呐!老子在下面……等着看你!”

      话音未落,寒光骤闪!

      刽子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颗头颅滚落,腔子里的热血喷溅出丈余,在洁白的雪地上泼洒开一片刺目惊心的红,迅速被寒冷冻结,变成黯淡的紫黑色。

      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呼,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旗杆的呜咽。

      监斩台上,刘砚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具迅速被拖走的无头尸身,以及地上那片迅速凝结的污血。他起身,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一角,再无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帝王之威,无需言语,血色便是最清晰的注脚。

      李擎三族男丁,同日问斩。女眷没入官奴,幼童流放边陲。煊赫一时的将门李氏,就此烟消云散,如同这冬日里被轻易抹去的一缕污痕。

      消息传回宫中,漪兰殿内一片沉寂。

      阿渝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海棠枯枝。午门方向是看不见的,但那浓烈的血腥气,似乎能随风飘越重重宫墙,钻进人的鼻腔,黏在喉头,令人窒息。

      她并非同情李擎,那人罪有应得。只是这雷霆手段之下的肃杀,以及李擎临死前那疯狂的诅咒,让她心头莫名地发沉。他说的“脏”,是指那名册上的其他人,还是指……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尚仪,”锦心轻手轻脚进来,低声禀报,“李府查抄的最终账目送来了,其中……确实有几笔数额巨大、来源不明的财物,与那令牌所录……对得上。”

      阿渝转过身:“陛下如何处置?”

      “陛下已命将相关账目封存,并未即刻牵连更多人。”锦心顿了顿,“只是……长寿宫那边,今日格外安静。太后娘娘连日常的佛经都未念。”

      阿渝眸光微凝。太后的安静,比任何动作都更让人不安。那串碧玉佛珠,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她的头顶。

      夜色悄然降临,吞噬了白日的血色与喧嚣,宫灯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昏黄摇晃的光晕。

      刘砚处理完堆积的政务,揉着发胀的额角,信步走出了宣室殿。寒风扑面,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不知不觉,脚步便转向了漪兰殿的方向。

      殿内灯火温馨,阿渝正坐在灯下,就着一小碟杏仁,翻阅着一卷书。她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着,侧影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静谧,与白日里刑场的血腥暴烈仿佛是两个世界。

      刘砚在殿门外驻足片刻,挥手示意欲通报的内侍噤声,自己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阿渝闻声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怔,随即放下书卷起身:“陛下。”

      “不必多礼。”刘砚走到炭盆边暖手,目光落在她方才看的书上,是一本地方风物志,“在看什么?”

      “随便翻翻,打发时间。”阿渝答道,为他斟了一盏热茶。

      刘砚接过茶盏,指尖触及她递来的温度,看着氤氲的热气后她平静的眉眼,白日里刑场带来的那股冷硬暴戾之气,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她这里,总有一种让他心安的力量。

      “李擎伏法了。”他忽然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奴婢听说了。”阿渝点头,“陛下雷厉风行,朝野震慑。”

      刘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震慑?或许吧。但有些人,是震慑不住的。”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阿渝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今日……可曾用膳?”

      刘砚这才想起,自己竟是一整天未曾进食,摇了摇头。

      “锦心,”阿渝唤道,“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清淡易克化的,速速备些来。”

      锦心领命而去。

      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炭火偶尔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

      “那串佛珠,”刘砚忽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如何处置?”

      “收在匣中,妥善供奉。”阿渝答道,迎着他的目光,“陛下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刘砚看着她清澈眼底那抹不变的沉静与坚韧,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又松了一分。他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锦囊,递给她。

      “这个,给你。”

      阿渝疑惑接过,入手微沉。打开锦囊,倒出的竟是一串浑圆莹润的东珠手串。珠子不算顶大,但光泽极好,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皎洁的光华,每一颗都大小匀称,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

      “陛下,这……”

      “戴着吧。”刘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赏你的。总比那冷冰冰的玉,戴着暖和些。”

      阿渝怔住了。她看着掌心那串光华内蕴的珍珠,又抬头看向刘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固执的关切。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不必畏惧太后的警示,有他在。

      也是在用这串温暖的珠子,替换掉那串带来寒意的佛珠。

      更是在这血腥之后、局势未明的寒冷冬夜里,给予她一份无声的、却沉甸甸的庇护与慰藉。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又滚烫。阿渝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那温润的珠串,轻轻应了一声:

      “……谢陛下赏赐。”

      她没有推辞,将那串东珠手串,缓缓戴在了腕上。珠光映着雪白的肌肤,暖意似乎顺着脉搏,一点点渗入心底。

      刘砚看着她戴上手串,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这时,锦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并几样小菜进来了。

      “陛下趁热用些吧。”阿渝轻声道。

      “嗯。”刘砚在桌边坐下,拿起银箸。

      殿外,雪又悄然飘落,无声无息,覆盖了白日的一切痕迹。

      殿内,一灯如豆,粥香袅袅,两人对坐无言,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安宁,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里,静静流淌。

      雪落无声,却终将掩盖或孕育许多东西。

      比如血迹,比如阴谋。

      又比如,某些在严寒中悄然滋长、破土而出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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