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人间》司情阁主

50、第五十章：珠锁寒心

　　漪兰殿内，那串碧玉佛珠被置于临窗的紫檀小几上，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幽冷而温润的光泽，仿佛一只沉静而诡异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

　　阿渝远远坐着，目光掠过那串珠子，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寒冰。太后的“赏赐”，绝非恩典，而是枷锁，是标记，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警示与威慑。她毫不怀疑，这串珠子本身或许并无异常，但自此之后，她在这宫中的一言一行，都将被置于长寿宫更严密、更无形的监视之下。

　　李擎倒台的快意，瞬间被这更深沉的寒意所覆盖。扳倒一个权臣固然不易，但直面深宫中那位历经三朝、根系庞大的太后，才是真正踏入了龙潭虎穴。

　　锦心端着一盏安神茶进来，见状也是忧心忡忡：“尚仪，这佛珠……”

　　“找个稳妥的匣子收起来吧。”阿渝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既是太后所赐，便需恭敬供奉，不可怠慢。”

　　恭敬供奉，却也敬而远之。

　　锦心会意，取来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小心翼翼地将佛珠放入，锁好，置于多宝阁的顶层，与其他几件同样“体面”却鲜少动用的赏赐之物放在一处。

　　阿渝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水却暖不进心里。她知道，刘砚此刻必然承受着比她更大的压力。朝堂上清除李擎余党的腥风血雨，后宫来自太后的无声施压，还有那本名册上尚未处理的其他人……他肩上的江山，从未如此沉重过。

　　果然，午后便有内侍来传，陛下宣沈尚仪御书房觐见。

　　踏入御书房，一股熟悉的墨香与沉肃气息扑面而来。刘砚正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未着龙袍，只一身玄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清瘦。

　　“奴婢参见陛下。”

　　刘砚闻声转身，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而后才淡淡道：“平身。太后召见你了？”

　　“是。”阿渝垂眸，“太后娘娘……赏赐了奴婢一串碧玉佛珠。”

　　刘砚眸光骤然一冷，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了两下。

　　“她这是在告诉朕，也告诉你，”刘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适可而止。”

　　“陛下，”阿渝抬起眼，望向他，“长春宫之事，是否……”

　　“朕知道。”刘砚打断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怒意，有忌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李擎罪证确凿，依律当诛，谁也保不住他。但那名册上的其他人，尤其是牵涉宫闱旧事的……”他顿了顿，“需从长计议。”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乌沉的弥勒教令牌，放在案上。“仅凭此物，动不了根基深厚之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反扑。太后今日之举，便是明证。”

　　阿渝看着那枚令牌，心下了然。太后是在用这种方式划下一条线——李擎可除，但旧事休提。若越界，便要承受她无法预料的怒火与手段。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李擎？”阿渝问。

　　刘砚眼中寒光一闪：“三司会审已近尾声，其罪罄竹难书。三日后，午门问斩，夷三族。”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的森然杀意。

　　阿渝心头一震。夷三族！这是极重的刑罚，也表明了皇帝彻底铲除李擎势力、不留后患的决心。

　　“那北境军务，以及朝中空缺……”

　　“朕已有安排。”刘砚揉了揉眉心，“北境由镇北王暂代统帅，枢密院直接辖制。朝中空缺，会从寒门与清流中擢拔。经此一事，朕也该好好清洗一下这朝廷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阿渝身上，那锐利审视的深处，藏着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你……近日尽量留在漪兰殿，非必要勿出。太后那边，朕会应对。”

　　这是在保护她，将她暂且置于相对安全的位置，避开即将到来的、因李擎覆灭而可能产生的余波与反噬。

　　“奴婢明白。”阿渝应道。她明白他的顾虑，也接受这份保护。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保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刘砚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挥了挥手：“去吧。佛珠之事，不必过于挂怀。朕赏你的东西，也不少。”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笨拙的宽慰。

　　阿渝心中微涩，敛衽行礼：“奴婢告退。”

　　退出御书房，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风雪已停，但寒意更甚。阿渝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串碧玉佛珠的冰冷触感，仿佛仍缠绕在腕间。

　　太后的警告，皇帝的权衡，前朝的腥风，后宫的暗涌……她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之上，四周皆是迷雾与深渊。

　　而刘砚，那个将她从掖庭拉出、赋予她身份与使命、也带给她无尽风险与复杂情感的帝王，此刻亦在漩涡中心挣扎。他们之间，除了日益深厚的信任与默契，是否还掺杂了更多无法言说的、属于这深宫权位的冰冷计算与不得已？

　　珠锁寒心。

　　锁住的，或许不只是她的处境，还有某些刚刚萌芽、便不得不面临严寒考验的东西。

　　她轻轻拢了拢衣袖，将手缩进温暖的绒毛边袖口，仿佛这样便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寒意，继续朝着漪兰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身后，御书房的窗户里，刘砚独自立于图前，目光幽深地望向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案头，那枚乌沉令牌与一串他昨日才命尚宫局寻来的、据说能安神辟邪的珊瑚手串，并排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