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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Ark—Returning to the Mark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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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基地的空气中,仿佛凝结着一层无形的、沉重的冰。屏幕上那些关于“方舟”核心目标的碎片化信息,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刺穿着郝明哲和苏文谦的认知底线。“大过滤器”、“保留区”、“静默区”、“自然衰减”……每一个词都浸透着一种俯瞰众生、决定他人生死的冰冷傲慢。
郝明哲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父亲郝永言那行警告批注,胸腔里翻涌着一种混合了滔天怒火与彻骨寒意的情绪。十五年的追寻,最终指向的竟是这样一个……反人类的庞然怪物。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结局,还要黑暗千百倍。
苏文谦靠在椅背上,肋下的疼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麻痹了。他看着郝明哲紧绷的侧脸和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愤怒。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郝明哲紧握成拳的手上,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温度。“疯子……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他低声骂道,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厌恶。
顾云深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苍老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沉重。“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何要隐匿于此了。”他声音低沉,“‘方舟’早已偏离了它最初或许曾有的、探索文明存续路径的初衷,沦为了少数精英实现其极端理想的工具。李永康,不过是这个扭曲机器上一个比较显眼的齿轮罢了。”
他的目光转向那张绘制着“归墟”星图的薄绢。“你父亲留下的线索,是唯一能让我们窥见‘方舟’更多核心秘密,或许也是找到其弱点的机会。‘归墟’……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罗毅已经将星图数据扫描进系统,强大的计算程序开始运行,将薄绢上的古老星图与庞大的现代天文数据库进行比对、校准、推算。
“星图使用的基准坐标系非常古老,掺杂了部分自定义参数,破解需要时间。”罗毅盯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眉头紧锁,“而且,这星图似乎……是动态的,或者包含了某种时间变量。它在指向一个位置的同时,似乎也对抵达的‘时机’有要求。”
动态星图?时机要求?这无疑给寻找“归墟”增添了巨大的难度和不确定性。
“我们必须尽快。”郝明哲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急迫,“李永康和‘方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公园的袭击表明,他们已经高度警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基地内一个红色的指示灯突然无声地闪烁起来,同时发出低频率的嗡鸣。
罗毅脸色一变,迅速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界面。屏幕上显示着仓库外围数个隐蔽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文创园,分散停靠在不同方位,恰好形成了对仓库的包围之势!
“他们找到这里了!”罗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快?!我们的屏蔽和反追踪系统是最高级别的!”
顾云深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除非……他们有我们不知道的、更高维度的追踪手段。或者,‘守护者’直接介入了。”
“守护者……”郝明哲咀嚼着这个代号,眼神冰冷。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影子,终于开始展现其影响力了吗?
“基地有紧急撤离通道。”罗毅迅速操作控制台,一面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深、仅容一人通过的金属通道,“通道出口在三个街区外的一个地下管网接口。顾老,你们先走,我断后,启动基地自毁程序。”
“不行!”顾云深断然拒绝,“一起走!这些设备和数据……”
“顾老!”罗毅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数据有云端加密备份,设备可以重建!你们的安危更重要!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开始布置信号干扰和物理封锁了!”
屏幕上,可以看到从货车上下来不少穿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人员,动作迅捷而专业地开始在各个出入口布置设备,显然是准备强攻。
情况危急,容不得半分犹豫!
“走!”郝明哲当机立断,一把抓起桌上的薄绢和U盘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搀扶起苏文谦。
顾云深深深看了一眼罗毅,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最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罗毅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坚定:“放心吧,顾老。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不再多言,郝明哲扶着苏文谦,顾云深紧随其后,三人迅速钻入了那条狭窄的紧急通道。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脚下冰冷的金属阶梯和墙壁上间隔很远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身后,基地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关闭,将罗毅决绝的身影和即将到来的风暴隔绝在外。
通道陡峭向下,仿佛没有尽头。苏文谦强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咬紧牙关,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郝明哲身上。郝明哲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逐渐流失的体温,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坚持住,文谦,很快就到了。”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文谦没有力气回答,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表示自己还能撑住。
顾云深年纪大了,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也十分吃力,呼吸急促。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眼神中充满了对罗毅的担忧和对前路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城市地下管网特有的、潮湿沉闷的空气味道。通道出口到了。
这是一个隐藏在巨大排水管道侧壁的暗门。郝明哲小心地推开暗门,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这里似乎是城市地下管网的深处,空间广阔,布满了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锈蚀和污水的气味,远处传来水流潺潺的声响。
暂时安全。
三人迅速离开通道,郝明哲反手将暗门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隐隐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连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震动!通道内部似乎有火光一闪而逝!
基地自毁程序启动了!罗毅他……
郝明哲和顾云深的身体都僵了一下。苏文谦也抬起头,望向那已然被封闭的通道方向,眼中充满了悲愤。
“罗毅……”顾云深闭上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苍老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佝偻。
郝明哲紧紧抿着唇,将那份悲恸与怒火死死压在心底。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自毁程序只能暂时阻挡他们,拖延不了多久。”郝明哲冷静地分析道,“顾老,我们现在去哪里?”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挣脱出来。他看了看周围复杂如迷宫般的管网,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类似老旧怀表、却闪烁着微弱电子信号的装置看了看。
“我在城西还有一个备用的安全点,比这里更隐蔽,是早期建立的,连罗毅都不知道具体位置。”顾云深说道,“跟我来,注意脚下。”
他在前面带路,对这片地下迷宫似乎颇为熟悉。郝明哲搀扶着苏文谦,紧跟其后。三人在昏暗、潮湿、充满回响的管道中艰难穿行,如同在巨兽肠道中挣扎求生的蝼蚁。
每一声远处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声响,都让他们神经紧绷。谁也不知道,“方舟”的追兵是否已经渗透到了这地下世界。
苏文谦的状态越来越差。失血、疼痛、疲惫,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脚步也变得踉跄。
“郝……明哲……”他声音微弱地唤道。
“我在。”郝明哲立刻回应,手臂更加用力地支撑住他下滑的身体。
“如果……如果我撑不住了……”苏文谦断断续续地说,气息微弱,“你……一定要……走下去……揭开……‘方舟’……”
“闭嘴!”郝明哲低吼一声,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凶狠的厉色,“我不会丢下你!你说过要一起的!苏文谦,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
他停下脚步,在昏暗的光线下,强迫苏文谦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封般的黑眸里,此刻燃烧着灼热的、不容置疑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恐惧——恐惧失去他。
苏文谦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自己的狼狈模样,以及郝明哲眼中那份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点了点头。
“好……一起……”
郝明哲不再多说,半蹲下身,将苏文谦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试图将他背起来。
“不行……你的伤……”苏文谦微弱地挣扎。
“别动!”郝明哲语气强硬,不容拒绝。他咬紧牙关,忍着肩头旧伤被牵扯的疼痛,稳稳地将苏文谦背了起来。苏文谦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很沉,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顾云深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默默上前,帮忙托了一把。
郝明哲背着苏文谦,跟在顾云深身后,一步一步,在昏暗的地下迷宫中坚定前行。苏文谦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带着生命流逝的虚弱,却也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这一刻,什么“方舟”,什么“归墟”,什么血海深仇,似乎都暂时远去。他背上背负的,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是他绝不能失去的珍宝。这份重量,比任何仇恨和责任,都更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不知又行进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向上的、锈蚀的铁梯。顾云深示意到了。
他率先爬上去,小心地顶开一个伪装成窨井盖的出口,观察片刻后,才示意安全。
郝明哲背着苏文谦,艰难地爬上铁梯。当重新呼吸到地面带着汽车尾气和尘嚣味道的空气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堆放着杂物,远处是城市的灯火。
顾云深招来一辆事先准备好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旧轿车。三人迅速上车,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中的车流。
郝明哲将苏文谦小心地放在后座,让他靠着自己。苏文谦已经因为失血和疲惫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眉头紧蹙,嘴唇干裂。
郝明哲用手背轻轻拭去他额头的冷汗,看着他苍白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
顾云深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
“快了,就快到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他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老旧的、几乎没有物业管理的小区,停在一栋居民楼的地下停车场。顾云深带着他们,通过一条隐蔽的货运电梯,直接上到了顶楼的一个单元。
这个安全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居,家具简单,落着薄灰,但水电网络齐全,并且显然经过特殊的加固和屏蔽处理。
郝明哲将苏文谦平放在卧室的床上。顾云深立刻找来备用的医疗用品,重新为苏文谦检查伤口,更换药物和绷带。
“失血过多,伤口有感染迹象,需要抗生素和营养支持。”顾云深眉头紧锁,“我这里有一些基础的药物,但最好还是需要专业的医疗干预。”
“不行,不能去医院。”郝明哲立刻否决,“太危险了。”
“我知道。”顾云深点头,“我先给他用药,观察情况。你也是,肩膀的伤需要处理。”
郝明哲这才感觉到自己肩头传来的阵阵钝痛,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自己。他坐在床边,握着苏文谦冰凉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通过意志力将生命力灌注给他。
顾云深默默地将医药箱放在他手边,然后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苏文谦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郝明哲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父亲的遗志,“方舟”的黑暗,罗毅的牺牲,顾云深的庇护,以及背上这人滚烫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感到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茧而生的力量。
他抬起头,看着苏文谦沉睡的脸,低声地、一字一句地,如同立下誓言:
“苏文谦,你会没事的。然后,我们一起,去‘归墟’,去掀翻那个该死的‘方舟’。”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在这个临时栖身的狭小空间里,两颗紧密相依的心,成为了彼此在无尽黑暗中,最坚固的堡垒与最明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