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墟》337850

25、Ark

　　“顾老让我来的。”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郝明哲和苏文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顾老？顾云深？！他不仅回应了他们的暗号，留下了线索，竟然还预判了他们可能遭遇的危险，提前安排了接应？
　　这个男人是谁？是“守护者”？还是“守护者”手下的人？
　　越野车在夜色笼罩的城市车流中灵活穿梭，驾驶座上的男人技术娴熟，显然对道路极为熟悉，几个巧妙的变道和转向，就将可能存在的追踪彻底甩脱。车内气氛依旧凝滞，除了引擎声和苏文谦因疼痛而压抑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郝明哲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审视着前座男人的背影。苏文谦则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抵抗着一波波袭来的眩晕和剧痛，但另一只手，却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大约行驶了半小时，越野车驶离了主干道，拐进了一片看起来像是老工业区改造的文创园区域。这里晚上人烟稀少，路灯昏暗，布满涂鸦的旧厂房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车子最终在一栋外墙爬满藤蔓、看起来废弃已久的仓库前停下。男人熄了火，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拉开后车门。
　　“到了，下车。”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效率。
　　郝明哲率先下车，然后小心地搀扶住脸色苍白的苏文谦。苏文谦借着他的力道站稳，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
　　男人看了一眼苏文谦的伤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仓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消防门前，在门旁的密码锁上快速输入了一串数字。
　　“嘀”的一声轻响，厚重的消防门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灯火通明的通道。
　　“跟我来。”男人率先走了进去。
　　郝明哲和苏文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外表破败的仓库地下，竟然别有洞天！两人没有犹豫，跟着走了进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男人再次进行了一番复杂的身份验证——指纹、虹膜、声纹扫描——金属门才无声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郝明哲和苏文谦，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完全不像一个仓库的地下室，更像是一个高科技的秘密基地。宽敞的空间被划分成几个区域，一侧是摆放着先进计算机和服务器机柜的操作台，屏幕上正快速滚动着数据流；另一侧则像是医疗区和生活区，摆放着简单的床铺和医疗设备；墙壁上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显示着城市地图、监控画面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复杂图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电子设备特有的、略带臭氧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花白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主操作台前，凝视着屏幕上浩瀚的星图数据。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正是顾云深！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学者特有的沉静，但眼神却比在公园里时锐利了许多，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们来了。”顾云深的声音平和，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到来。他的目光落在被郝明哲搀扶着、伤势不轻的苏文谦身上，微微颔首，“这位小同志伤得不轻，罗毅，先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那个被称为罗毅的男人——也就是开车接应他们的司机——立刻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扶苏文谦。
　　苏文谦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挡在郝明哲身前，眼神警惕地看着顾云深和罗毅。“顾老先生，多谢援手。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郝明哲也上前一步，与苏文谦并肩而立，将那个金属盒子亮了出来，目光直视顾云深：“顾老，这到底是什么？您是谁？‘守护者’？还是‘方舟’的人？”
　　顾云深看着眼前这两个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如孤狼般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愧疚？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下说吧。罗毅是自己人，他可以信任。”他又看向苏文谦，“你的伤必须立刻处理，感染会很麻烦。放心，在这里，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诚和力量。苏文谦看向郝明哲，用眼神询问。郝明哲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眼下情况不明，但顾云深展现出的能力和态度，至少暂时没有表现出敌意。
　　罗毅不再多言，熟练地取来医疗箱，开始为苏文谦重新清创、缝合、上药、包扎。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郝明哲则和顾云深相对而坐。他将那个金属盒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顾老，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郝明哲问道。
　　顾云深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深沉。“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他抬起头，看向郝明哲，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十五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郝明哲，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面对‘方舟’的真相？那可能远比你现在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令人绝望。”
　　郝明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迎上顾云深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活了二十一年，有十五年是为了追寻这个真相而活。无论它是什么，我都必须知道。”
　　顾云深又看向刚刚处理完伤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同样坚定的苏文谦。
　　苏文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痞气和决绝的笑：“老爷子，别看我，我跟他一样。而且，我现在这条命算是和他绑一块儿了，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顾云深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带着一腔孤勇，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那眼神中的光芒，却让他这个见证过无数风雨的老人，也为之动容。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我，是‘星图’计划的初代奠基人之一，也是……‘方舟’工程的早期参与者。”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顾云深承认，郝明哲和苏文谦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冲击！
　　初代奠基人！早期参与者！
　　“但我和李永康不同。”顾云深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和疏离，“他沉迷于‘星图’带来的权力和控制欲，将之扭曲成了维护‘方舟’、清除异己的工具。而我，早在十五年前，当‘方舟’的核心决策层开始显现出那种……非人的、为了所谓‘宏大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冷酷时，我就选择了退出和隐匿。”
　　他指了指这个地下基地：“这里，是我多年来暗中建立的一个‘避难所’，也是对抗‘方舟’和它那扭曲理念的……前哨站。罗毅，是我最信任的助手和学生。”
　　郝明哲死死盯着他：“那我父母的死……”
　　顾云深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和愧疚：“你父亲，郝永言，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科学家。他无意间接触到了‘方舟’核心数据的边缘，发现了那个计划中……反人类的部分。他试图留下证据，警告世人。李永康和他背后的‘方舟’理事会，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金属盒子上：“这个盒子里，存放着的，就是你父亲当年冒死备份下来的，关于‘方舟’计划真正核心目标的……碎片化证据。而这把钥匙，”他又看向郝明哲一直紧握的青铜钥匙，“不仅是打开盒子的工具，更是定位和激活下一个关键线索的‘信标’。”
　　“下一个关键线索？”苏文谦忍不住追问。
　　“‘方舟’计划太过庞大，它的核心数据被分散存储在不同的‘节点’。”顾云深解释道，“你父亲备份的，只是其中一个节点，关于‘文明筛选’准则的部分。而要真正理解‘方舟’的全貌，找到阻止它的方法，我们需要找到其他的节点。这把钥匙，根据你父亲留下的密文提示，指向下一个节点的位置——一个代号‘归墟’的地方。”
　　归墟！神话传说中众水汇聚之处，深渊的代名词！
　　“那‘守护者’呢？”郝明哲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顾云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守护者’的身份，是‘方舟’最高机密之一。连我也只知道这个代号的存在，知道他/她的权限极高，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否决‘建筑师’（李永康）的决定，负责确保‘方舟’核心秘密的绝对安全，并在极端情况下启动‘摇篮’协议。但我不知道他/她究竟是谁。或许，就隐藏在我们身边，或许是某个你们绝对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不知道！连顾云深都不知道“守护者”是谁！
　　这个答案让郝明哲和苏文谦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一个隐藏在暗处、权限极高的敌人，比明面上的□□更加可怕。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这个盒子，拿到里面的证据，然后根据钥匙的指引，找到‘归墟’？”郝明哲总结道。
　　“没错。”顾云深点头，神色凝重，“但你们要明白，一旦打开这个盒子，就相当于正式向‘方舟’宣战。你们将会成为他们优先级最高的清除目标。‘摇篮’协议可能已经将你们列入了名单。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将伴随着死亡的危险。”
　　郝明哲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那个金属盒子，再次将青铜钥匙抵在盒子表面的星座图案上。
　　与在公园石桌上一样，钥匙再次泛起幽蓝的微光。盒子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机括运转声，然后“咔”的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年纸质和特殊合金味道的气息弥漫出来。
　　盒子里，没有厚厚的文件，只有两样东西：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U盘，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仿佛某种合成丝绸的薄绢。
　　郝明哲首先拿起了那枚U盘。顾云深示意他将U盘插入操作台的一个独立接口。数据读取，屏幕上迅速跳出一个需要三重密码验证的界面。
　　“密码是你父亲设定的。”顾云深看向郝明哲，眼神复杂，“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的儿子来找寻真相，那么能解开密码的，只有他们父子之间才知道的‘钥匙’。”
　　父子之间才知道的“钥匙”？郝明哲愣住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哪里还记得什么独特的“钥匙”？
　　他努力回忆着，那些破碎的、温暖的童年片段——父亲抱着他看星星，教他辨认星座；父亲在书房伏案工作，他在旁边玩着积木；母亲温柔地催促他们吃饭……
　　星座！积木！吃饭！
　　郝明哲脑中灵光一闪！他记得父亲曾用积木给他搭建过一个奇怪的结构，说是“我们家的秘密堡垒入口密码”，还笑着让他记住那个形状和颜色顺序！而母亲每次叫他们吃饭时，总会哼一首特定的、旋律简单的儿歌！
　　他颤抖着伸出手，在密码界面上，凭借着那遥远而珍贵的记忆，输入了积木的颜色代码序列，以及那首儿歌旋律对应的简谱数字。
　　屏幕上，进度条开始移动。
　　验证通过！
　　U盘里的文件被解锁。里面是大量的研究笔记、数据图表、以及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内部通讯记录碎片。
　　【……“方舟”终极目标：确保文明火种在预定时间窗口内，跨越“大过滤器”……】
　　【……“筛选”准则草案：基于遗传潜力、认知偏差、社会协同度等多维度评估，划定“保留区”与“静默区”……】
　　【……“静默”程序：非物理清除，而是通过信息引导、环境调控，使其自然衰减，避免文明内耗……】
　　【……警告：当前“筛选”模型存在严重伦理缺陷，可能导致百分之七十以上现有人口被划入“静默区”……（备注：此条为郝永言批注）……】
　　“大过滤器”？“保留区”？“静默区”？“自然衰减”？
　　这些冰冷的词语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方舟”计划，根本不是什么拯救文明的诺亚方舟，而是一个极其冷酷的、由少数精英决定的、对人类进行大规模“筛选”甚至变相清除的恐怖计划！
　　郝明哲看着屏幕上那些文字，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拼死留下证据，为什么顾云深会选择退出隐匿。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对人类文明根基的背叛！
　　苏文谦也凑过来看着屏幕，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这群……疯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顾云深沉重地点了点头：“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方舟’……是人类文明身上的一颗毒瘤。”
　　郝明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起盒子里那张折叠的薄绢，缓缓展开。
　　薄绢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用特殊颜料绘制的、极其复杂而精密的星图。与钥匙上的图案类似，但更加宏大，细节更多。在星图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标注着一个细小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渊般的符号，旁边用某种古老的文字写着一个词——
　　“归墟”
　　而在这副星图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郝永言的笔迹：
　　“循星指引，破妄见真。心火不灭，方舟可覆。”
　　星图指向“归墟”，而父亲留下的寄语，则像是最后的嘱托与鼓励。
　　郝明哲将薄绢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留下它时的那份决绝与期望。他抬起头，看向顾云深，又看向身边虽然虚弱却眼神坚定的苏文谦。
　　前路更加清晰，也更加凶险。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意图决定人类命运的庞大黑暗组织。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苏文谦，有顾云深和罗毅这样的盟友，有父亲留下的线索和期望。
　　他将薄绢小心收好，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平静。
　　“顾老，”他开口，声音沉稳，“我们需要分析这副星图，找到‘归墟’的位置。也需要制定计划，如何应对‘方舟’接下来的反扑。”
　　苏文谦也直起身，尽管肋下依旧疼痛，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算我一个。”
　　顾云深看着他们，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光芒。他点了点头，对罗毅吩咐道：“启动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和反追踪程序。我们需要时间。”
　　他走到主控台前，苍老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全球星图数据库。
　　“让我们来看看，你父亲留下的‘归墟’，究竟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地下基地的灯光彻夜未熄。新的征途，已然开启。而郝明哲和苏文谦都知道，这一次，他们将要撼动的，是一个足以倾覆整个世界的黑暗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