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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仙人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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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大典的日子愈发临近,林曦整日待在皇子寝宫中,无所事事。
虽然霁华说他可以在宫内的院子走走,但要在凝冰的陪同下,而且不能离开室内太久。总之日子过得甚是乏味,林曦觉得快赶得上坐牢了。
这一天,宫人们带着红纱香囊,花烛酒器来布置寝宫,林曦被凝冰带到寝殿内室,试穿繁复的礼服。
“不是说在百姓面前演戏而已吗?怎么这里布置得跟真的一样?”礼服把林曦勒得有点紧,说话都有点费劲。
凝冰麻利地给他松松腰,解释道:“眼下皇宫里只有皇子和几位大臣知道您的身份,所以在宫人面前也是要作戏的。”
“好吧。”林曦拖着无奈的步伐走到镜前查看自己一身的华服,不得不说,这些锦缎确实精美细腻,他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的布料。
他看着堆成小山的绫罗锦缎,忍不住问凝冰:“话说你们只有三个月的春天,土地应该都拿来集中种粮食了吧,哪里还有地种棉花种桑呢?”
“大部分人都穿着皮毛,连皇亲国戚都很少穿锦缎。这些多是以前留下的,还有一些是百姓们专门供奉给您的。”
凝冰拿来一个宝箱,里面尽是珍奇珠宝,对林曦说:“这些也是,有些稀罕物估计得有几百年了。”
“什么,这太贵重了!我哪里受得起!”林曦惊呼。“要不给他们退回去吧。”
“您就收着吧,反正现在这些东西,对百姓来说,不如一袋粮食一捆薪柴重要。”
话题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林曦不知道说什么好,房间一下子又安静起来,只剩炭火燃烧的声音。
是啊,没有温暖的明天,拿着这些金银珠宝也没什么用了。
这时,霁华走了进来,他厚重的披风上有不少雪,看来外面的风雪很大。
凝冰向他行礼,并熟练地上前去给他解衣。
“看起来很适合你。”霁华上下打量了林曦一番,发出肯定。
自宣布要举行大典,霁华就忙于各种事务,虽然这里是皇子寝宫,他却很少回来休息。林曦难得见到他,这时看见霁华,不免生出几分亲切感。
“那个,皇子……殿下,”林曦拖着笨重的华服走到霁华跟前,他的语气透出几分期待,“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何事?”
“我想出去透透气,去外面随便看看也好,虽然这几天一直被好好伺候着,但什么事也干不了,我快闷坏了。”
“那明日我让凝冰拿几只雪雀儿给你解闷。”
“我不想看鸟,我想看看天,求求你了,就一会儿,我肯定小心不被别人发现的!而且,我就算走在外面也根本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的林曦,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已经大到无法想象。霁华看着他透着亮光的眼睛,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妥协道:“只能晚上出去,而且必须待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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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驮着两人,悄无声息地避开皇宫守卫,离开了皇城,奔向城郊的一处高山。寒风如刀,林曦裹着厚实的斗篷,身后高大的男人紧贴着他,透过衣物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远离房屋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虽然是夜晚,但皓月悬空,月光打在洁白的雪地上,整个世界清冷而明亮。
骏马飞驰,终于登上山坡,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镇。
没有现代都市的灯火污染,墨蓝色的天幕上,银河浩瀚,星子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下方绵延无尽的雪原、冰封的河流,以及远处皇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一幅磅礴而寂静的画卷。
“太美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林曦只恨自己语言匮乏,此刻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
“看那里,”霁华指着远方一片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的区域,“那是‘暖湖’,即便深冬,湖心亦不封冻。百姓依靠湖周的地热,建造暖房,种植耐寒的作物,那是支撑我们度过深冬的口粮来源。”
他又指向另一座黑暗的、隐约可见中间有着巨大黑洞的大山:“那是‘墨晶山’,山腹中开采的墨晶石,是唯一能长时间燃烧并提供稳定热源的矿石。只不过,长年的开采,矿石也所剩不多。”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雪国子民,便是在与天争来的方寸暖意间,依靠着湖泊、矿山、狩猎……一代代,挣扎求生。”
林曦望着这片在绝境中顽强生存的土地,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雪国”二字的沉重。
“你们的世界……是怎样的?”霁华忽然问,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没有永恒的风雪吗?”
“我的世界……”林曦望着星空,眼神变得悠远,“有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春天万物复苏,夏天绿树成荫……我来的那天,正是春天,校园里的杏花开了,风吹过,像下雪一样。” 他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杏花?我似乎在古书上见过这个名字,寒冬太久,这片土地能开出的花寥寥无几了。”
林曦察觉到他轻轻的叹息,想安慰他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有了。”林曦忽然心血来潮,此刻他涌生出一个念头,于是拉着霁华的手来到一处空地,脱下身上的斗篷给他。
“这是何意?寒气冻人,你将斗篷快穿上。”霁华急忙要给他围上。
林曦推回去,退后几步,走到一片被月光照得格外莹白的雪地上。
他对霁华说:“皇子大人,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你是我唯一熟悉的人,我不想你整日沉浸在阴郁之中,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他舒展筋骨,深吸一口冰冽的空气,在寒风中翩翩而立,“正好有这么美丽的雪景,我给你跳一只舞吧!”
没有音乐,只有风吟。他闭上眼,回忆着肌肉的记忆,舒展身体,开始舞动。那不是雪国任何一种已知的舞蹈,动作时而舒缓如云卷云舒,时而激越如大河奔流,他的手臂划破寒冷的空气,脚步在雪地上留下灵动的痕迹,宽大的现代衣袍在月光下翻飞,仿佛一只骤然降临雪原的、孤独的鹤。霁华屏住了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边,那一刻,他不属于这个冰雪世界,他本身就是一道误入凡间的月光,他是仙子,是降临雪国的仙子。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世界一般,霁华沉浸在林曦的舞姿里,林曦沉浸在往我的舞中,天地寂静,唯此一刻。
一舞毕,林曦微微喘息着停下。他睁开眼,却愣住了。两行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他被冻得冰凉的脸颊。“我……这是怎么了?”他茫然地抬手擦去眼泪,一种巨大的、莫名的悲伤与熟悉感席卷了他,“好像……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在什么地方,这样跳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霁华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月光下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心中最坚硬的某处,仿佛被这滴异世的泪水悄然融化。
他没有追问,只是走上前,将斗篷重新披回林曦肩上,低声道:“惊为天人。此生能见到这般舞姿,死而无憾。”
“哈哈哈!”林曦转而大笑,“这是我收到最高的评价。你开心一点了吗?霁华……”林曦一阵无力,忽然倒下。
霁华急忙讲他拥入怀中,“怎么了!?”
“没事……太冷了我耗费了太多……力气跳舞,有点累……我们回去吧。”林曦埋头在他胸口,虚弱地说。
“好。我们回去。”霁华紧紧抱住怀中人,仿佛害怕失去最宝贵的珍宝一般。
封妃大典,如期而至。
皇城内外,万人空巷。尽管酷寒难耐,百姓们依旧挤满了街道和广场,翘首以盼。
祭天高坛之上,林曦身着极致繁复华美的皇妃礼服,雪白的绸缎上以银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层叠的裙摆如同盛放的雪莲。他脸上覆着珠帘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在霁华的牵引下,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
礼乐庄严,旌旗招展,欢呼声如同海啸。林曦按照排练了无数次的动作,行礼,祭拜,接受万民朝贺。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玩偶,直到——
一名内侍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祭坛,无视了庄严的典礼,踉跄到霁华身边,用带着哭腔的、压抑的声音急报:“殿下!陛下……陛下快不行了!宣您……即刻觐见!”
霁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震惊的林曦,又看了一眼下方沸腾的、沉浸在虚假希望中的万千百姓。
“稳住典礼。”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对身旁礼官命令道。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安抚般握了握手的手,低语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在内侍的引导下,快步而不失仪态地离开了祭坛,将所有的喧嚣与荣耀,暂时留给了面带纱的林曦。
皇帝的寝宫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老皇帝躺在龙榻上,已是气若游丝。他看到霁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霁华……我的……孩子……”他的声音沙哑,“雪国的罪……远比你想象的……更深重……这风雪……不是天灾……是神罚……是……我们应得的……”
他死死盯着儿子,仿佛要将这烙印刻入他的灵魂:“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带着他们……活下去……赎……”
最后一个字未能出口,紧握的手骤然松开,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雪国的皇帝,在举国欢庆“希望”降临的时刻,溘然长逝。
寝宫内,死寂一片。唯有宫外隐约传来的礼乐与欢呼,显得如此刺耳。
霁华跪在榻前,深深垂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极致的悲恸与巨大的迷茫,如同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就在此时——
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异的风压冲开了殿门,本应上前防备的侍卫们在察觉到动静前就已纷纷倒下。
霁华起身回头一看,周身散发着非比寻常的气息,一位鹤发长须,衣着单薄的老者,正立于殿中。虽然未曾见过,但霁华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位曾经给雪国带来一线生机的——
仙人。
在皇帝逝去的同一刻,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