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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封妃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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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寝宫的偏殿,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彻骨寒意。
霁华端坐主位,下方是雪国权力核心的寥寥数人:须发皆白、掌管祭祀的大祭司;面容刚毅、统御军务的右相;以及心思缜密、处理政务的左相。三人的脸色都如同殿外凝结的冰霜,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情况便是如此。”霁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将“天外仙子实为男性无法生育”这个荒诞而残酷的事实陈述完毕,“仙谕……似乎将我们引向了一条死路。”
死一般的寂静。
右相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矮几上,茶盏震得哐当作响:“岂有此理!举国期盼,等待数年,竟召唤来一个……一个男子!这让我们如何向万千子民交代?这仙人,莫非是在戏耍我雪国不成!”
他的质疑,代表了此刻所有人心头盘旋的恐惧。若仙人都不可信,雪国还能依靠什么?
“右相慎言。”大祭司缓缓开口,声音布满了沧桑,“仙人乃超脱常人的存在,当年我们也都见过了他的神迹——一挥手,一座祭坛便拔地而起。或许……此番变故,正是对我等虔诚的考验?……我们应该更加虔诚地祈祷,祈祷仙人再度降临,为我们指点迷津。”他的话语试图维系住那份摇摇欲坠的信仰,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确定。
“考验?大祭司,几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禁不起这等考验!”右相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左相,“左相,你难道也认为我们只能在此坐以待毙,将国运全然寄托于一个踪迹不定的仙人吗?”
左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理智,他捋了捋颌下短须,沉声道:“眼下,应当全面封锁天外之人的消息,不能让百姓知道实情,一切先按部就班。百姓们刚刚燃起的希望若瞬间破灭,引发的动荡恐怕比风雪更可怕。”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一直沉默的霁华,皇子深邃的目光越过他们,凝望着殿门外满天飞雪的苍白世界。良久,他收回视线,开口道:“目前,稳定民心为第一要务。左相,昭告天下,十日后,举行封妃大典!”
“封妃大典?”众人愕然。
“对。”霁华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他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皇妃’,出现在万民面前。”
这个决定石破天惊,但细细一想,却是目前唯一能暂时维系希望、避免恐慌蔓延的办法。众人沉默下来,算是默许。
“那之后呢?”右相不甘地追问,“用一场盛大的典礼粉饰太平之后,我们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坐等仙人垂怜吗?”
霁华站起身,玄色袍袖拂过案几,伸手指向外面的天空,“必须,向外踏出一步,找寻希望。”
“外面的世界,只有绝望。”一个威严却难掩虚弱的声音,自殿门外响起,打断了霁华的话。
在内侍的搀扶下,当今雪国的皇帝,霁华的父亲,缓缓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霜发白须,身形消瘦,藏在白眉之中的双眼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父皇。”
“陛下。”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姿态恭敬。皇帝略显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霁华身上。
雪国皇帝摆手示意他们免礼,“霁华,你可知道,从古至今,多少忠勇之士怀揣希望深入险境,最终却无功而返,甚至尸骨无存,葬送在外面的无尽风雪之中吗?如今国家人口凋零,早已大不如前。孤,绝不允许你再进行这种无谓的牺牲,徒耗国力!”
“父皇,如今唯一的前路已断,”霁华上前一步,语气急切而真诚,“纵使向外探索意味着更多牺牲,在绝境面前,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是值得的!”
“不,还未到绝境之时。仙人还会降临雪国,为我们指引前路。”
“真的?”大祭司与左相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父皇如何得知?”
老皇帝却闭上了眼睛,微微摇头,显然不愿多言缘由。他咳嗽了两声,走到霁华身边,面向几位大臣,恢复了往日的帝王威仪,下令道:“左相,好好筹备封妃大典;右相,把守好皇宫,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皇子的寝宫;祭祀,每日登坛祈仙,对外只说是祈祷皇妃尽早诞下圣子。”
“父皇……”霁华欲再言,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无需多言。”老皇帝的目光扫过三位重臣,“众卿,皆按此行事。先下去吧,容孤与皇子再行议事。”
“是。”三人压下满腹心思,躬身退出了偏殿。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
偏殿只剩下父子二人,炭火依旧燃烧,却仿佛温暖不了这偌大空间里的寂寥与沉重。霁华上前,小心地搀扶父亲在铺着厚厚绒垫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眼神渐渐飘远,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孩子,你可知道,在仙人降临雪国的多年之前,你的皇祖父,也就是孤的父皇,不甘心受困于这冰雪牢笼……曾亲率三千军士向外寻求出路。
但不过一月便归来了。归来的人折损近半,当孤亲眼见到父皇归来时那被冻出来的眼珠子,人们个个形销骨立,表情只剩惊恐与绝望,那场景令孤众生难忘。”
霁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他从未听说过如此惨痛的细节。
“随后几十年,”皇帝继续道,语气中带着深沉的疲惫,“不管派出多少人,每个方向得到的结果都是,走不出的‘绝境’。“
一种无声的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全国……打砸、偷抢、治安崩坏,民生凋敝,百姓们很多不再生育,因为他们看不到任何未来。于是先皇才下令严禁任何人再踏出雪国边界一步。”
霁华沉默地听着,他能感受到那段历史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据儿臣所知,东西北面虽皆为混沌风雪所阻,进退不得,但南面尽头是一座雪山,虽然高耸入云,但并非不可攀,若是能不断派人去探路,或许能寻得一条合适的翻山之道。”
“那座山……孤去过了。”老皇帝的语气更加沉重,“虽然先皇当时严令禁止外出,但孤成年后,曾暗中召集了忠勇之士向南出发了。
可在见到那座伟岸的高山时,无人不为之震颤,那绝非凡人可以跨越的天堑。但孤抱着为民的决心,毅然登山,可一踏上山,山上的风雪开始肆虐,像是要将我们吃掉。孤的一名忠臣,为了护主,葬送了生命。孤那时便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死一般的绝望。”
“先皇逝去那一年,上天垂怜,仙人降临了。自此,百姓们重燃希望,国家又回复以往的秩序,人们得以度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可这段安稳日子,如今已经看得到尽头了。父皇难道真的保证仙人会再度降临?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
“孤……不能保证。”老皇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既如此,儿臣以为向外寻路,总比让百姓们在幻梦中迎来末日好。”
老皇帝深深地看着儿子,那目光复杂难明,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但孤相信仙人会来。就像你相信翻过雪山就有生路一般。”
“那儿臣派人外出寻路,只在暗中进行,不使任何外人知晓,父皇觉得是否可行?”
“不断的牺牲,是瞒不住的,霁华。”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孤知道,你心系百姓,胸怀大志,总有一天,或许也会像孤当年一样,不甘心地踏上那条冒险之路……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霁华,父皇时日无多了,”皇帝用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霁华紧绷的手臂,语气沉缓而充满了一个父亲、一个君王最后的嘱托:“孤只希望,能看着国家一片祥和的景象而死去。等孤逝去那一天,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
霁华悲恸地望着年老的父亲那写满风霜与无奈的脸庞。他喉头哽咽,胸腔被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悲凉与责任感充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深深地低下头,任由那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决心,在心底疯狂地交织、碰撞。
……
与此同时,在霁华寝宫的内室,林曦正坐立不安。
通过皇子安排来照料他的侍女凝冰,一个面无表情语气冷淡的姑娘的口中,对自己所处的境地有了个模糊的认知。
一个叫雪国的,快要冻死的国度。一个仙人的预言。一个需要天外皇妃生下孩子才能拯救世界的……荒谬使命。
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仙子”。
林曦只觉得头皮发麻。现在的处境看来,已经看不到回家的希望,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他不敢想象,自己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将会面临怎么样的处决。
“凝冰姑娘,我不会要被杀掉吧?”林试探着问,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凝冰一边熟练地整理着床铺,语气依旧冷漠:“您的生死,一切由殿下定夺。”
“听、听你的语气……”林曦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了,“我感觉我好像……不太安全?”
“凝冰天性如此,不善表达喜怒,并无其他意思。”霁华忽然走进来,语气似乎比刚开始的严肃多了几分缓和。
林曦怯怯地看向他,他似乎比初见时更显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但当他目光扫过林曦那明显带着惊惧与不安的脸时,那冰封般的严肃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
“下去吧。”他对凝冰吩咐道。
“是。”凝冰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殿门。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和怒火,霁华只是平静地告诉林曦目前的处境,以及需要他配合扮演皇妃的决定。态度甚至称得上“恭敬”,只是那恭敬里,带着无法逾越的疏离。
“平日无事时,你可恢复男装,在此殿范围内活动。但若有外人在场,或出席典礼,需蒙面以女装示人。”霁华看着他,语气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此举并非有意折辱,实乃为了稳定民心,不得已而为之。望你……相助。”
看着眼前这个背负着整个国家命运,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冷静与风度的皇子,林心中的担惊受怕,消散了一些,转而变成一种复杂的同情。
他还能怎么办?就像他对自己说的,先活下去,至少现在没有性命危险。
“我……明白了。”林曦点了点头,“我会配合的。”
“多谢。”霁华看着他,眼中似乎带有一些复杂感情,“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我叫林曦,林是两个木,曦是……”林曦四处看了一圈,在书案找到纸笔,写下‘曦’字,交给霁华。
霁华看着字条,喃喃道:“若是你能给雪国带来晨曦多好……”
林曦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让你们仪式失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接着又故作乐观道:“我要是女的,肯定跟你生孩子!”说完林曦下意识地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毕竟,毕竟生个孩子就能拯救世界这种事,谁都愿意干吧……”
霁华听他的话,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林曦第一次见他露出笑意,心情终于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