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之上》花的使命

7、第 7 章

　　夜间，安定侯府灯火通明。

　　安定侯在府上的山海荷园内为陈则省设宴接风洗尘，宴会上各路人马欢聚一堂，安定侯平生最爱结交兄友，来往的大多是他的朋客们。

　　席间，风然对着一桌的食物呆坐着，目光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定格在一个身着黑衣、貌若四十岁的男子身上。

　　“小姐！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一旁的千雀咣咣一顿品尝，她没想到虞州城有那么多好吃的，还不忘给风然分享她吃到的美食。

　　风然面无表情地望着在人群中的焦点，事情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陈则省天快黑了时就到了安定侯府，可他却没有先来见风然，而是前往会见前脚刚回到家中的安定侯，两人不知在屋里谈些什么，风然左等右等，等他们出来时，宴席也准备开始了。

　　开席不久后，陈则省又被安定侯拉去喝酒，两人愣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上，因此风然十分不满，身前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风然臭着脸，一筷子都没动，直勾勾地盯着陈则省，陈则省数次回过头来看她，几番差点脱身，可源源不断地有新人向他敬酒，风然脸色越来越臭，这样一来二往，很快，她隐隐成了全场的第二个焦点。

　　又一次，风然看见伯父和安定侯说着什么，两人不时笑笑，不时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风然敏锐地发现伯父脸上带着微笑，可眉毛却是紧绷着的，她暗暗感到不妙，莫不是虞思向安定侯告她的状了吧？

　　很快，安定侯招手唤来一个身着绀紫色锦裳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魁梧、面容俊美，不过走动几步便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风然认识他，此人正是安定侯之子虞竟，虞思的哥哥。

　　陈则省跟虞竟说了几句话，虞竟若有若无地点点头，风然发现伯父的压着眉头，像是不快，风然心里咯噔一声，断定虞思是恶人先告状了，她站起身，正想过去替自己辩解几句，这时虞竟远远地也发现了她，冲她挑了挑眉，璀璨一笑，这下风然忍无可忍，酝酿了一晚上的温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猛地转身，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

　　“小姐？！你要到哪里去？等等我！”千雀恋恋不舍地从刚呈上来的甜点中抽出身来，急急忙忙追了上去，风然头也不回道：“你去跟伯父说一声，我到外面走走。”

　　千雀愣愣地点头，又急急忙忙往陈则省处走。

　　风然走出宴厅，此时正值戌时，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她沿着石板路慢慢地走着，几轮酒足饭饱后周围已有不少客人的家眷出来逛逛，凉风习习，风然拢了拢衣裳，环视一圈，朝着不远处的一片石亭走去。

　　不一会儿，风然就离开了灯火辉煌的人群中央，她转过身，四周是连片的临水亭台，方才离开的瑞云殿，如一座金光闪闪的宝塔般，矗立在平静的水面上。

　　瑞云殿前是正中央是一道能容纳三匹马车同时通过的木桥，木桥两边各有三道窄石桥，风然站在瑞云殿左边的石桥上，她回过头，正前方有一座牌坊，远远望过去，只见牌坊上写着“山海荷园”四个大字。

　　不知怎的，风然突然想起了她在桑野城孤零零的宫殿。风然很小的时候就与陈则省分开居住了，陈则省住在城主府，风然住在陈则省和父亲风霆为她建造的新殿里，虽说是分居，但她的住所与城主府相通，算是相依相偎的两座宅邸，陈则省给风然的宫殿取名为东宫，取自日出东方的意思。

　　东宫是一座比安定侯府还大还要巍峨的宫殿，小小的风然每天都要走约莫半个时辰，才能从东宫的卧室走到城主府，和陈则省一起用上早膳，她曾经哭着闹着不要住在东宫，她认为东宫的存在致使她与陈则省之间有了距离。

　　直到某天一次宴席过后，城主府内热闹至极，四处张灯结彩，灯火葳蕤，而那座她的宫殿，冰冷得毫无人气。第二天，风然是在东宫的卧室里醒来的，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城主府时，早膳时辰早已过了，恰好那天陈则省休沐，他把早膳热了又热，一直在等着风然，那天风然吃着早膳幡然醒悟，愿意见你的人，再遥远的距离也算不得什么。

　　夜渐渐的深了，荷塘里不时冒出几条金色鲤鱼互相嬉闹着，月亮投下的影子在水面上成形一道银色的弯钩，泛着冷意，风然在瑞云殿前搜寻片刻，依旧没有找到千雀的身影。望着三三两两的人，风然忽然生了想要躲起来的念头，她鼻子酸酸的，如今伯父就在身边，她却不想理会他了。

　　风然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一座座的石亭中间燃着一盏青色的宫灯，每当微风抚过，火光便晃动一下，拉长着灯笼的影子。

　　不经意间，风然在亭子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迈着小步慢慢朝他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看书？”

　　“风…风小姐！”齐逸之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的书籍，许是太过专注，竟没注意到风然什么时候靠近的，风然站在齐逸之手侧，两人相隔不过一臂，齐逸之被她吓了一跳。

　　齐逸之不好意思地放下书本，腼腆道：“闲着也是闲着，有空我就随便看看。”

　　“你不是虞竟的书童吗，虞竟在宴会上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到这来了？”风然点点头，撇见桌上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籍，还是本古籍。

　　“今晚…我不想参加，世子那边也不太需要我。”齐逸之答道，风然见他坐立不安，像是极不适应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主动坐在他身旁，道：“不用那么客气，以后你叫我风然就好了。”

　　“这这么能行……”齐逸之慌忙摇摇头，风然却道：“今天你帮我，我谢谢你。”

　　齐逸之一怔，脸上一阵发烫，“小姐太客气了，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到思思小姐那里，说起来还是我的错。”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怪你，你救了我和千雀，我想和你交个朋友。”风然道，她从来没有责怪过齐逸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归根到底是虞思和明珂两人对她充满恶意，不怪齐逸之带她去错地方。

　　“朋友？”齐逸之一脸诧异，祁朝人人之间等级森严，按律令，贱民不可购置田产，终身为奴；平民不可入仕，只许经商、务农、为匠一生侍奉贵族，齐逸之是地地道道的平民出身，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有个贵族女孩会笑吟吟地说想和他交朋友。

　　“对呀，以后你就叫我风然，我们都不要再互相客气了，我在这里还会住上一段时间，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朋友，虞思和虞竟我不喜欢他们，不想和他们玩，以后你有空能不能带我出去外面逛逛？”

　　“不是朋友也可以带你出去逛逛，”齐逸之鬼使神差地避开了“朋友”二字，想了想，又道，“思思小姐不是什么坏人……”

　　“我不想提她，”风然听他前半句话心里冷了半截，等到他后半句出来，便认为他为了虞思无视自己，顿时烦躁起来，“既然你不想和我交朋友，那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抵消了，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齐逸之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是哪句，见她误会，秀脸憋得通红，道：“我…我没有朋友，我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风然惊奇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人没有朋友呢？她想了想，道：“朋友就是互相为对方着想的人，会互相帮助，就像今天你帮我一样。”

　　听风然这么说，齐逸之呼吸一重，一种难以形容的欣喜占据着他的身心，“这么说，我是你的朋友了？”

　　“那还不是，”风然摇摇头，狡黠一笑，“双方都同意那才是朋友。”

　　齐逸之心脏砰砰乱跳，像是平白无故地捡到了宝似的连连应允，“我愿意，我愿意，只不过，要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叫你的名字。”

　　说完，齐逸之满脸期盼地望着风然，风然是那么的真诚，他一向冷静，此刻却是头脑发热，维持人前的尊敬是这是他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好吗？”

　　风然见齐逸之反应如此之大，已是欢喜至极，这小小的请求怎么会不答应？齐逸之轻声地叫了她两句，风然一一应下，两人坐在亭子里哈哈大笑，头顶上，青灯的烛心渐渐燃至根部，随风摇晃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一高一矮的像两座山峰。

　　过了一会儿，两人闹得差不多了，风然提议要回去，免得千雀找不到她心急，齐逸之点点头表示了然，风然又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我待会晚些再回去。”齐逸之摸了摸鼻子道，永熙园里有一块区域是专门给下人们住的，离风然的原园不算太远，风然道：“下次我有空了去找你。”

　　齐逸之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风然，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齐逸之突然叫住风然，道，“你以后还是离思思小姐远点，她……”

　　风然猛地想起来虞思跟安定侯告状的事情，眉头一横，不屑道：“怎么不叫她离我远点，告状就告状呗，我才不怕她呢！”

　　“不是的，思思小姐她…她…”齐逸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风然见状，不悦道：“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你怎么替她说话！”

　　“不是这么一回事呀，”齐逸之见风然又误会他，“思思小姐做错事情是不会有什么惩罚的，你不要和她硬着来。”

　　“什么意思？”风然问道，“下午的事情，明珂不是被你带走了吗？虞竟有没有替我报仇？”

　　“下午，思思小姐和世子在一起。”齐逸之委婉道。

　　风然一怒，“合着两兄妹闹着玩我呢？”

　　“不是这样的，”齐逸之连连反驳，他张了张嘴又顾虑着什么，“总之，你们俩还是少碰面的好。”

　　“你拿我和她相提并论！”风然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齐逸之！你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齐逸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猛地一愣。

　　或许朋友就是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两个心有灵犀的人，一方不需要说话，对方也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再想什么，就如同现在齐逸之一个字也没有替自己辩解，风然已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懊恼之至。

　　对风然来说，齐逸之是她最陌生的朋友，几分钟前，他选择做她的朋友，几分钟后，他在虞思和她之间选择了虞思，这对于风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她认为朋友就应该无条件的站在对方身边。

　　风然并不了解齐逸之，心中对这段短暂但极其融洽的友谊耿耿于怀，她决定再给齐逸之一次机会，鉴于齐逸之有错在先，同时她也决定要等齐逸之先向她道歉。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风然别过头，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越来越暗，唯一的火光随时都有可能熄灭，齐逸之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风然抬手狠狠擦了把脸，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你才不是我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