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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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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朝,虞州城。
仲春时节,城内连着下了数天的雨。
安定侯府内,某处院子的房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始作俑者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七零八落,睡倒一片。
一名少女从房里出来,绕至其侧,见她脑袋空空,两眼失神的模样,摇了摇头。她抬起手,几条白线落到掌心,定睛一看,又好似没有。
昨日的雨势虽不似日前那般猛烈,犹如倾盆而下,但也断断续续下了一天,昨夜睡前,恐半夜突降大雨,她仔细地合上了各处门窗,今晨起来时已门户洞开……
想罢,少女一脸爱莫能助,转身离开。她前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下意识地,她扭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人猛地起身,大叫道:“什么声音?”
“千雀,千雀!”那人尖声道,“快出来!伯父他们来了!”
“什么?”千雀不明所以。那人没发现她站在身后,一个劲地说道:“你听见了吗?是疾风的声音!”
啊?千雀闻言,小心脏不禁抖了三抖,一脸茫然。
听错了吗?毕竟她知道的“疾风”,是一匹通体乌黑的公马。
“小姐,坐了许久,许是累了……”千雀望着那人的背影,鼻尖忽然泛酸。
数日以来,有目共睹的是小姐每天天一亮就早早地起床,草草用过早膳后就嚷嚷着屋里闷,要出来“透气”,旁人总以为小姐在家中无所拘束惯了,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还未适应,故而不喜见人、不喜出门,除了待在屋里什么都不喜。
外人眼里的小姐,就好像是……一只兔子,千雀忽然想到。一只畏生的兔子,喜欢躲在窝里小兔子。
千雀打量着小姐,好似要看破她兔子精的化身。
看着看着千雀又改变了主意,越发觉得小姐应当是狐狸的化身,有那么一瞬间,她弯了弯嘴角,但笑不出来。只有她才知道,小姐夜里假睡,趁她睡着的时候溜出门外,听许久许久的雨声,整夜整夜的悄无声息。
她在外面做些什么呢?千雀控制不住地去想,目光停留在她的后脑勺上,想起了小姐回来时困得睁不开的双眼。
千雀动了动嘴唇,恰见一滴雨水从天而降,“啪嗒”一声,格外清脆。
风然身体一僵,转过身来,水珠顺着额头滑落,她一愣,伸手揩去,紧接着抬头,望着正好在头顶的檐角,道:“又下雨了。”
又下雨了吗?千雀望了眼天,云团聚在一起,灰蒙蒙的,好似一大块巨大的棉花糖,可这“黑棉花”却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气氛倏地沉重起来。
千雀知晓风然多日的忧虑,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宽慰几句,但冷冽的空气刺激着鼻腔,她不想说违心话。
千雀低着头,攥着掌心说道:“到处湿漉漉的,不好,这一点也不好……,早上…该有鸟儿叫的。”
话一出口,千雀眼眶控制不住地酸涨起来,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风然,她匆匆丢下一句话,“我去端碗驱寒汤来。”
风然心事重重,并未留意到千雀的变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副天塌下来也和她无关的样子。
木头似地呆站片刻,身后传来“哒”的一声,她侧过头,只见阶上缓缓拉出一道水痕。
眼中浮出一抹难色,风然后退一步,仰起下巴,眺望着笼罩在头顶的灰云,眼神中露出一抹轻蔑,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的厌恶乌云,厌恶雨天。
远处电光一闪,传入耳中的雷声令她烦躁不堪。她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听错,如若伯父到达,虞州尹,也就是府上的安定侯必定会预先告知她,可是这院中……。
安定侯三…还是四天,没有来找过她了。风然眉头一锁,断定事情蹊跷不已。
这和伯父的行踪是否有关系?
安定侯和她伯父,虞州左少尹陈则省素来交好,风然原在家中时便和安定侯十分熟络,因其常到风然家中小住。
虞州分为三大域,最为古老的虞州域,镇守边疆的桑野域,和富饶之城太初域,虞州本是安定侯先祖的封地,因此世代安定侯皆为正尹,伯父和另一位大人分别为少尹,一左一右,是安定侯的左膀右臂。
她从小在伯父的膝下长大,此次到虞州城是伯父因公务要面见安定侯,她执意跟来。
刚到安定侯府时,安定侯常担忧她是否习惯,不仅多次登门,还一天派三次人马对她嘘寒问暖。
可是从她和伯父失去联系开始,安定侯没两天也消失了。
风然抿着嘴唇,多日的念想和等待在心中重重叠叠,又渐渐明晰,她早就疑心伯父有事情瞒着她,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伯父为什么将她丢在这里不管?风然愈想愈委屈。
在她“独居”安定侯府上的数日里,安定侯曾因伯父未能按时前来之事,对她数次安抚,宽慰她并无大碍,正在按计划前来,风然人在他乡,身边又只带了千雀一人,不得不信,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待。
安定侯对我是否有所隐瞒?这问题在风然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风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此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也是让她最为介怀事情:从她到安定侯府起,伯父送给她的信都是由安定侯亲手交给她的。在失联前的前一天,她又收到一封来信,一打开,信上只有四个字:安然无恙。
字迹毫无疑问是伯父的,可让她疑惑的是:信件的封口是打开过的。风然想着,这会不会和安定侯有什么关系?安定侯拆她信了?可当她问起伯父行踪的时候,安定侯焦心的神色不像是装的。
伯父在干什么?风然又想起了疾风,一匹毛发乌黑透亮,极好看的马儿,是伯父从前在某地作战时捡到的,整个桑野城没有一匹马儿比得上疾风,它奔跑时,好似一道残影,破空而行;兴奋时,会高高扬起头来嘶鸣。
伯父在,则疾风在,自她离家之日起,再没有听过疾风的嘶鸣声。
风然叹了一口气,暗自神伤。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在寂静得连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庭院里颇为清晰,不时传入风然的耳朵里。
谁在外面?她想。
可是安定侯来了?是有伯父的消息了吗?风然眼中划过一抹欣喜,顿时激动起来,也不想等外面的人磨磨蹭蹭的进来,提起裙角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千雀在屋内和人说着话,猛不丁瞥见一道身影飞驰而过,急忙追了出去:“小姐!你去哪里?!等等我!”
风然回首,大喊道:“我在前面等你!”
此院位于安定侯府左侧的永熙园内,左近书院,右邻佛堂,前后各有花园,是风然亲自挑的住处,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地方事少、人少、环境好,是难得的好地方。
安定侯府内各处相通,往往从某个小门进去后别有洞天,风然误打误撞找到这院子后十分喜爱,安定侯便安排她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十几天。
此时,风然站在院子的拱门前,空无一人。
她攥紧裙摆,垂首巍然不动。
“小姐,你想去哪呢?”千雀从身后追了上来。
风然沮丧地摆摆手,许是方才跑得太急,脸色很是难看,她喉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能替我找个包治百病的大夫来吗?”
“啊?”千雀一脸惊恐,“小姐,你哪不舒服?!”
“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风然咬牙切齿道。
千雀颤抖着手,上前搀扶着她,都快哭出来了:“小姐我知道你着急,但你病了怎么能瞒着我呢?”
“咱们先回去,我这就去把全城最好的大夫找来,小姐你会没事的……”
“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我的病。”风然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怎么会……”
“我不行了。”
“胡说!”千雀听不得风然这样说话,狠狠否定。
“千雀,你听过‘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句话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好难过又好愤怒,心里像是长了个疙瘩,浑身上下都难受得不得了,”风然悲伤道,“千雀,伯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可能!”千雀瞳孔一震。
“他就是不要我了!”风然猛地睁大眼睛,眼里腾起熊熊怒火:“他把我丢在这里!第七天了,杳无音信!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想去找他,可除了像块木头一样傻傻的等着,我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我梦见伯父带着大家来找我们!”风然脑中闪过一堆人脸,都是她昔日朝夕相见的朋友,又接着道:“白天,我幻想着疾风飞快地向我跑来!”
“可是一睁开眼睛,”她的脸上不甘和失落不断交织着,“我的眼前空无一人!”
“方才我说……,是我听见了马儿的动静,是疾风的声音。”风然说出自己方才的反常,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像一把利剑似地也扎了千雀一刀。
千雀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圈红了一圈:“世界上的马儿有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想到了疾风呢?有可能是别的马儿呀,又或许是听错了呢,小姐,我们回去吧,你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睡不着。”风然见自己把千雀弄哭了,心里的怒霎时消去大半,只剩下气,又羞愧于原来千雀早就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只好别开脸,负气道:“雨声太吵了,我睡不着,我到门外透透气了,近来温度稍冷,你从小身子弱,我怕你着凉受了风寒,就没有告诉你。”
“小姐……”千雀闻言却开心极了,狗狗似的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她,所有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
其实她每天晚上假睡得很困难,如果…如果风然问她睡着了没有,她一定会说没有,可风然从没问过。
千雀是风然伯父陈则省收养的婴儿,她无父无母,从襁褓起就跟着年长几岁的风然一起玩闹,两人可谓情同手足,风然平日里也很是喜爱自己这位“妹妹”。
“没关系,小姐,你对我来说,就像……”千雀不好意思地笑着,但是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吵杂声打断。
“小姐,好像有人在那边?”千雀话音一转,伸手指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