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欧欧

3、不知前世入梁宫

　　曙色微露时我倒沉沉地睡过去了，睡梦中好像有个人在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轻轻柔柔，感觉痒痒的我挥挥手呢喃道：“小陌，别闹了。”
　　嬉笑的声音传来，“阿娇，别睡了。起床了。”
　　朦朦胧胧中我睁开眼睛却看见梁王那双魅惑漂亮的眼睛，我猛地把眼睛睁大，“啊！舅舅。”
　　梁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阿娇，你怎么还是这么贪睡。”
　　我一时有些娇羞，一边慌乱地找着衣服，嘴上道：“男儿授受不亲，舅舅你怎么能私闯阿娇闺房呢？”
　　梁王扑哧一声笑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倒会跟舅舅来这套了。”说着便来扯我的被子，“来，舅舅帮你穿衣服。”我和他争抢着被子，嘴里仍不绕人地道：“舅舅，你占阿娇便宜。简直就是为老不尊。”
　　听到为老不尊这个词，梁王微微一愣，我趁着他发呆的空儿把衣服都抢过来，谁知他回过神来竟然过来挠我的痒痒，“好你个死丫头，竟敢这么说你舅舅。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我挣脱他的手跳下床在屋里跑，喊道，“救命呀，登徒子轻薄阿娇了。”我绕着桌案跑，梁王紧随其后，一时间殿内乱作一片，嬉笑声浮荡。
　　“王爷……。”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传来，梁王停止了追逐的动作，在看清来人后迅速敛去了面容上的笑意，眼底冷寒如霜，生出一丝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那位美人人如其声，是位纤细柔弱的美人，白皙的脸上五官虽说不上惊艳绝伦，但温婉如水，清丽动人。是位桅子花般清淡的佳人。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梁王语气上的排斥，温婉而笑，“同陈翁主前来的那个小姑娘梳洗打扮后就吵着要见翁主。方才韩将军进宫请求觐见梁王殿下。臣妾前来禀告梁王。”
　　梁王微微阖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先跟李美人去吧。”
　　李美人亲切地握着我的手，风华绝代的柔荑清腻柔滑透着微微的沁凉，宝蓝色彩金织锦曳地长裙映衬的她的肌肤莹然如玉，斜髻上点缀着莲色头饰。汉宫定是美女如云，佳丽无数。不然梁王怎会对她不屑一顾呢。
　　我仰起头逆着阳光看着她问：“娘娘，梁王舅舅是去见谁呀？”能令内侍嫔妃亲自到梁王宫内请见梁王的人肯定举足轻重，我若是能多了解一些梁王宫内的事情，便更好达到目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翁主别客气，以后只管叫我兰轩。送翁主来见梁王的就是韩安国将军。这几日城内战事不断多亏了韩将军。梁王在后方运筹帷幄，而韩将军则冲锋陷阵。“提到梁王时她平和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激动，脸上扬起了温柔的笑容倾注了百般爱慕和一丝的哀怨神伤。
　　“哦。“我点点头，心里盘算着韩安国此时进宫定是为了我昨天说的话。早知我的这一世是陈阿娇我又何必想出那么个玄之又玄的烂注意。
　　帷帘轻罗烟纱飘摆，室内兰香怡人，香气萦绕沁人心脾。小陌换了一身荷色素花褥裙，袖口处水金淡粉滚边，领口处刺绣着祥云图纹，不见得多么鲜亮华贵，却也是做工考究，精美细致，如此穿戴恰到好处。
　　见我来了，小陌急忙从凳子上滑下来，跑到我跟前道：“阿娇姐，美人姐姐做的点心真甜，你过来尝尝吧。” 听到这话，李美人掩嘴轻笑道：“再甜也没有你的小嘴甜。”
　　从外面看是极普通的糯米糕，咬上一口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似乎又点枸杞桂圆的味道，掺杂着枣泥的香甜，黄瓜的清爽，甜而不腻，香醇可口。这么一个小小的糕点看来要花费不少心思。
　　兰轩姐姐若有所思地说：“和面的水是用灵芝人参熬制的药水，梁王连日忧劳，极少进食，若是……。”说道这里她有些许黯然，垂眸神伤。
　　冷眼旁观兰轩姐姐对梁王可真是一往情深，事事周到体贴，可梁王为什么看不到呢，后宫佳丽三千未必会有人这么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惶惶深宫寻一有情人是何等艰难。
　　一个颀长的阴影压下来，抬头一看是梁王和韩安国，兰轩姐姐上前行礼，梁王看都没有看她，一摆手示意她出去。身后沉重的木门关闭，梁王一脸凝重地看着我，“阿娇，你那天跟韩将军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我想说这是我杜撰的，只是为了救人，可一碰触到韩安国那双深邃精明的眼睛，我心底一颤。那天的话分明道出了梁王觊觎帝位的野心，若说没有那个神秘人，那岂不是告诉他们我知道了梁王的心思。梁王就算对我再好恐怕也容不下我吧。况且馆陶公主和堂邑侯未必知道我就在梁国，万一他一下狠心，那……
　　想到这我不禁脊背发凉，如今最稳妥的还是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传话人，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们哪知道我的百般心思，一个劲地催问我。我定定神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舅舅，那个老伯伯的话我背了好久呢。他说……，“我抬起头作思考状。
　　“什么？“梁王万分着急地看着我，而他身后的韩安国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情，冷眼旁观。或许他并不相信，毕竟漏洞太多，可这世上不乏匪夷所思的事情，人们注重的往往只是结果。我只要能帮梁王退兵，便也由不得他不信。
　　“他说，两个月后汉廷便会派一位将军前来平乱，梁王在此期间只需固守睢阳，扼住通往长安的要道，拱卫京师。待战事结束，梁王功在社稷，便可一举成事。”说道这我眨眨眼睛，“舅舅，你要成什么事啊？”
　　梁王沉思了一会，不回反问：“还有吗？”
　　“还有……嗯，他还说若汉廷将军到来，梁王还可献计。可帅轻骑兵出淮洇口，断绝吴楚军退路，切断叛军粮道。然后便可坚壁不战。吴楚两军未必齐心，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届时必将因争粮而相互厮杀。到时乘势追击便可将叛军一举拿下。”
　　“好计呀！”久久沉默未语的韩安国赞叹道，“如此一来吴楚必败。”
　　梁王眸光中灵光一现，问道，“阿娇，你可记得那位神秘老人的长相，住所？”
　　“这点他到是说了，请梁王舅舅不要找他。待舅舅需要他的时候他自会献策。”
　　梁王不无遗憾地点点头，眼中却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待战事结束。本王必将倾尽全力寻找这位贤士。”
　　“对了，舅舅。小陌的舅舅叫卫平前几天失踪了，你能不能帮忙找找？“
　　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桃花满林，粉嫩的花瓣犹如花之精灵迷蒙了人的双眼。漫天花雨芬芳，馥郁氤氲着青草的清新，在金黄的光晕里灿然绽放。我和小陌并肩而坐，“小陌，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梁王你的舅舅被强行征兵，现在就在军营里？”
　　小陌粲然一笑，“问什么呢？姐姐这样做自有姐姐的道理。”
　　我欣慰而幸福地点点头，无论在什么时候小陌总会无条件地相信我。
　　一天黑夜，正当我沉入梦乡时猛然听见外面激喊声嘹亮，金戈相碰击的尖锐声音，以及撞击城门的顿声，火光冲天。小陌吓得哭起来，我把揽在怀里，感受到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冰凉一片，我轻声说：“小陌，不要怕。有姐姐在。”
　　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我，杏核一样的眼珠明亮宛如璀璨的星河，然后把头埋到我的怀里。感受到她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发抖，不久就听见她均匀而平和地呼吸声，哭累了便又睡了过去。
　　外面的呼喊声越喊越强，我的心登时七上八下的。我不断地安慰自己历史上的七国之乱并没有祸及梁国，可心里依旧不安。我轻轻地唤了声小陌，没有回声，便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蹑手蹑脚地从兰馨殿退了出来。
　　梁国议事殿早已乱作一团，进进出出的文武大臣脸上不乏惊惶之色，我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见到一个平稳疾行的身影，在一片惊慌失措中他显得格外稳重。我朝他挥挥手，“韩叔叔。”
　　看到我后，他神色微变，“陈翁主，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我两只手抓住他厚重宽大而又粗糙的双手，认真地说：“韩叔叔，你去守卫睢阳，我去守卫舅舅。我们都要顺利完成任务。”
　　说完我便转身朝正殿走去。身后一阵短暂的寂静后，依旧沉稳的脚步声渐渐变小。
　　紧张之后，所有的人都被派出去守卫国都。外面依旧喊声喧天，而宫殿内却异常寂静。空旷而华丽的大殿内只有梁王一个人坐在案桌后，手抵着前额，眉头紧锁。
　　我双手把他抵额的那只手拿开，看到我的到来他眉宇间微微挑起一抹惊讶，但更多的是疲惫。我伸手轻轻摸开他紧皱的眉头，他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阿娇，怕吗？”
　　我摇摇头，“有舅舅在，阿娇不怕。”
　　梁王竟笑了，好听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多了一份温柔，“吴楚联军攻城以来，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只要有他在，我便不怕。”他似乎陷入了深思，“小时候，不管我要什么，即使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也会割爱。那个时候呀，有母后的呵护，哥哥姐姐地照顾，我们一家有着睥睨天下的尊贵地位，有着无与伦比的荣耀，别人渴望了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权势。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当他登上最高时，我心悦诚服地臣服于他；当他被人背叛时，我义无反顾地帮助他，保护他。不论他对我做了什么，只要想起小时候我做错事时，他想都不想地挡在我前面承担起所有的惩罚，我就会对自己说，算了吧，这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温柔的声音里突然夹杂了一份冰冷决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他。”
　　他突然大笑起来，带着恍悟的绝望，“这就是帝王家呀，从来都是没有亲情的。没有人会永远守护谁。”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我的手上，我突然感受到有种破碎的感觉，我伸出小小的手擦掉他面颊上的泪水，“舅舅，就让阿娇守护你把，阿娇会保护你的。”
　　他冷笑道：“你？别忘了，我们都是一样的，生在皇室不管是什么人总有一天都会变得铁石心肠，麻木不仁。”
　　“不，我不会的。我永远都是现在的阿娇！”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几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梁王猛然用力将我推到一边，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不需要，从今以后本王谁都不需要。”
　　宫墙外熊熊战火，鼓声雷鸣，角声满天，哀声遍野。自心开始那一点冰凉渐渐蔓延至全身，被忧伤笼罩着，我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穿越后我见到的第一个亲人慢慢走向另一条通往峭壁悬崖的不归路。
　　周亚夫率军至昌邑，梁王派兵前往献策，并请求支援。周亚夫接纳了梁王的计策，却并没有派兵支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场战争的始末与史书上记载的一摸一样。吴楚士卒因饥饿而纷纷逃散，不得不引兵撤退。这时周亚夫率精兵追击，刘濞兵败弃军，只带数千人人连夜逃之，楚王刘戍被迫自杀。刘濞弃军逃之，吴军纷纷投降。刘濞渡过淮水逃之丹徒，又退至东越，企图东山再起，被东越王所杀。刘濞的儿子刘驹则逃到闽越去了。
　　不久，汉将栾布等人率兵到达齐国，击破三国叛军，临淄王，胶西王兵败自杀，胶东王，临川王，济南王则被汉廷处死。
　　声势浩荡的七国之乱就如此落下了帷幕，大概所有看似强壮的东西在欲望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吧。欲望的驱使下，齐国叛军急功近利，贸然轻敌。欲望驱使下，兄弟反目，手足成仇。
　　战乱过后依旧鸟语花香，风光旖旎。那些在战乱中消逝的魂魄终将被历史所遗忘，人们记得的只有战胜者的赫赫功勋。战后关于军队的接受事宜，周亚夫处处受到梁王的掣肘，毕竟山高皇帝远，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是和天子同脉的御帝。周亚夫并不和梁王正面冲突，除士兵武器外，在其他方面也做了诸多让步。结果是吴楚的珠宝钱财全部归梁王所有。
　　我和小陌并肩而走，她紧紧拽着我的手，生怕我离去似的。
　　我有些内疚，攻城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兰馨殿时，发现小陌用被子卷着自己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眼红肿，甚至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是沙哑的，“阿娇姐，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杏核似的眼睛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怨恨，不再明亮却直刺人心。
　　我连忙搂住她，“姐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小陌突然指向一处，问道：“阿娇姐，那是怎么回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群中年的妇人押解着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物上染满灰尘。一阵风出过，撩起遮面的头发我竟然看到了兰轩姐姐那张温婉如莲的脸。我拉着小陌跑过去，那些宫人们上前拦住我，被我一把推开，我厉声道：“放肆。”拦住我的宫人似乎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目光依旧逼人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站在最后面的一位宫人缓缓走上前来，微微俯身作揖身道：“陈翁主息怒，奴婢们职责所在，还望翁主行个方便，莫要与奴婢们为难。”她面色平和，眼角的细纹昭示着数十年深宫磨砺出的沉稳。她着柳蓝素布夹裙，里间套着白色衬裙有着蓝色鱼鳞纹边，衣着朴素却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我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和李娘娘说几句话，还望姑姑行个方便。”
　　那位老宫人没有说什么，徐步退至一边其他的宫人尾随其后，站在与我们三丈远的地方，静静观望。
　　“兰轩姐姐.”我踮起脚试图将她遮面的头发撩起，纤纤玉腕被锁链摸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摇摇头，躲开我的手，勉然一笑：“阿娇，我有话想跟你说。”视线似有若无地瞟了瞟小陌。
　　“小陌你先回兰馨殿。”小陌看看我又看看兰轩姐姐，没有说话径直走了。
　　兰轩姐姐挣扎着被束缚的双手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粉面芙蓉香囊，把它塞到我的手里，“帮我把它交给它的主人。”
　　“谁？”
　　她摇摇头，美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凄惨哀婉的笑容，温婉动人的脸上反多了一份疯狂绝望的妩媚，凄厉的声音穿破华堂久久萦绕在碧天中，纠缠不散。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生出，抬头看着兰轩姐姐，粘稠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落在青石地面上迸溅出血色的水珠，纤细的身体慢慢倾倒，下落的瞬间一股冰凉触及我的手腕，只听到细弱蚊蝇的声音，“帮我……。”
　　再也没有了力气，跌落，最后留恋地看了这个世间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宛如蝶翼的睫毛覆下遮住了眼中千般情思，万般哀怨。残留在嘴边的血迹胭脂般红润，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