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你自甘堕落》萦尔

8、检查工作

　　仓库在星舰货舱，离阙伊住的地方有一些距离。阙伊看着时间出门，刚刚好九点前几分钟到达。

　　他心里是抵触过来的，连出门前的准备都刻意地磨蹭了一会儿。

　　阙伊凭着自己新获得的权限打开了仓库门，又从自己终端里翻出来了核算清单。

　　上面没有货物的详细资料，但有一个选择栏，需要由通过他今天的检查来确认货物是否有回收价值。
　　这是一个堆放消耗到成为淘汰资产的仓库。

　　好在不是和人接触的工作，不然阙伊还是得想办法拒绝掉。

　　他比起先前其实已经好转多了，但想起和人剐蹭的感觉，还是会不舒服。

　　门打开，灯同一时间亮起。

　　在来人之前，这仓库里面都是黑暗的。现在一片明亮下，仓库里的所有陈设都在阙伊面前被展现出来。

　　是一个个巨大的圆柱形容器，容器的材质是暗色的，隔离了一大部分光线，一时间看不清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阙伊走近观察，眉已经锁紧，他大概猜到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离阙伊最近的一个圆柱里，透过液体的包裹，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蜷缩的人类躯干。

　　而且胸膛微微起伏，链接着各种管道，明显是靠这些还维系着生命。

　　圆柱下方的底座上，有电子铭牌。上面显示了编号，和收纳时间。

　　阙伊正在观察的这个，是一个月前新来的。而阙伊再往里面走，目光一一扫过，无一例外，都是装着人的圆柱。

　　这就是所谓的报废资产。

　　阙伊已经不愿意再看终端上面的是否可回收的字眼。
　　因为他已经辨别出，这些都是规巢利用完了的哨兵。

　　在承担了一系列高负荷的任务后，无论是精神还是□□，他们都无可避免的产生了损伤。

　　有的可逆，有的不可逆。

　　也不是所有的都会得到及时的处理。

　　往往是随队医生看过后，下达暂时没办法好转的通牒，就被扔了进来，因为大非废干戈会影响效率。

　　但要是直接扔掉，又太高估规巢哨兵的体量了，所以还是会想办法让他们达到重新上一线的水平。

　　这个工作阙伊是知道的，但和他那条线完全不接轨，所以一开始也没想到宋云心会突然让他涉略。

　　宋云心不会干无聊的事，既然让他来了，肯定还是有所目的。

　　阙伊搓了搓自己的手背，让自己紧绷的拳头重新舒展放松。
　　规巢不就是这样么。洗脑，使用，报废，回收或者丢弃，那些哨兵在这里和工具有什么区别。

　　规巢大多数地方都是有全方位的摄像。他的研究室和房间虽然没有，但这里是有的。

　　阙伊稍稍迟疑后按下一个圆柱旁的按钮。容器内的液体迅速下降，里面的人也渐渐有了更大幅度的动作。
　　没了浮力的支撑，开始感到了不适应，也重新感受到了外界的刺激。

　　显然，容器材料是不太隔音的。里面的人虚弱睁开了眼睛，就立刻往发出动静的阙伊看过来。

　　阙伊不敢和那双眼睛对上，只能一味地去看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

　　很巧，这个哨兵是在他手里进入规巢的。

　　所以哨兵认出了他，不顾围绕身体的管道禁锢，他基本赤裸的身体重重撞向圆柱的内壁。

　　但只有一声闷响。

　　阙伊脑子要成一滩沸水了。他艰难地在可回收那里确认了选项。

　　十厘米的距离，隔着暗色的圆壁，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掌，正对着他。

　　而手的主人，也在微弱呼唤：“求求你，医生……我还能……任务。”

　　太近了，近到喉咙里发出的，这样细小的音节，也能被阙伊分辨出来。

　　阙伊闭目，按下了另一个按钮。液体又被注入圆柱，哨兵的无力挣扎都变成了稀碎的泡沫。

　　虽然……知道。但是亲眼见证的感官是完全不一样的。阙伊时时刻刻都明白自己已然是侩子手的帮凶，但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厌恶自己的存在。

　　罪魁祸首应该付出代价，他也没有理由去让自己迎接那个可笑的本该光明的未来。

　　自己拼命去赌，置生死度外，让薇薇得到安全和自由。这个过程中，不会牵连不该牵连的人。

　　那日的温暖怀抱还历历在目，肌肤相贴，给了一种无比信任，无比亲近的假象。这种假象让阙伊难以忘怀，但好在没有到最后一步，哪怕自己死了，薄琅作为沦落至此的英雄，也可能无脏污的回到光辉下。

　　阙伊和宋云心的脑回路接轨了一瞬。

　　第一次和哨兵如此亲密，难免会有恻隐之心。所以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更清晰的认知。他正在前行的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道路。

　　能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是因为目前而言，阙伊还是不可替代的。

　　因为反噬，很多人以为首领宋云心是一个普通人，但在阙伊面前，他几乎初见就很坦率了承认自己是一个报废了的向导。

　　洗脑哨兵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事，这是违背生理的精神世界的圈套。向导这个过程中也会积攒负担，积少成多，就是绝对无法逆转的伤害。

　　开发出这个能力的宋云心，已经成了他研究事业的牺牲品之一。

　　所以跟随这一道路的阙伊，发光发热也是有时限的。要么他开创出新的出路，完成宋云心的夙愿，也实现自己的心愿，要么和他的小侄女一起被不可回收垃圾被清理掉。

　　可规巢的向导里，又只有他走得最远，成了宋云心最宠爱的学生。

　　来这里，这个新工作，只是宋云心又给他上压力罢了。

　　工具的概念下，他比起哨兵只是更稀少，更珍贵，更高效，但也是工具。

　　要是这个反噬真的那么厉害，直接让宋云心死掉就好了。
　　阙伊调整状态，让自己存在感更加小，尽量不惊动被观测的哨兵。

　　有哨兵已经到了真正的强弩之末，在不可回收确认的那一刻，阙伊感觉是对自己的宣判。

　　他将这些经手的东西都悄悄存档，等待时机交给薄琅。
　　薄琅在塔有信任度，在外有公信力。这些东西哪怕他想尽办法传出去，可能也会被多番辨伪。但借薄琅的手就不一样了。

　　可能薄琅现在身体不能回到塔，但他其实是清醒的，总该有办法恢复和塔的联系。
　　到时候得知相关讯息的塔，要是能悄悄的做些手段，可能能救回即将被规巢销毁这部分哨兵。

　　只要他们能捡回一条命，阙伊就还能活着想办法赎罪。

　　每当这个时候，阙伊就怀恋有庆幸，自己曾经迷恋网络，被阙彦制裁后又学了些偷偷摸摸的小技巧。

　　认认真真的，阙伊给仓库每一个哨兵都划分了一遍。

　　检查再三后，他选择了上传。

　　长舒一口气，阙伊还是想先离开这个地方，再好好琢磨怎么和薄琅接触。

　　结果，仓库又来了人。

　　阙伊不想和任何其他人见面，不爽的气息直逼门口。让来人也反应过来里面是有人的。

　　艾克斯快乐打招呼：“医生，怎么快就又见面了，这是缘分呐。”

　　是正在管束薄琅的艾克斯。

　　那么，艾克斯后面的身影……阙伊如愿看到了薄琅面无表情的面孔。

　　“要提点新人嘛，给他看看不认真工作的后果。”艾克斯还是初见时的装扮，此人又是明显对肢体语言控制强的类型，阙伊已经放弃探究更多了，“医生是来销毁废品的吗？”

　　“有必要吗？”阙伊不欲和他多废话。

　　艾克斯既然能带薄琅来，必然也是宋云心的授权。

　　自己的疗程陡然变化，让薄琅进入规巢的程序也多了一个步骤。

　　就是用这个仓库将大家都试探一遍。

　　“嗯，796，你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在仓库看了一眼编号排位，艾克斯非常有目的性地走到了一个圆柱前，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薄琅指了指。

　　薄琅目不斜视，从阙伊身边隔离一段距离绕过去，听话地观察起来：“不。”

　　薄琅惜字如金，但意思明确。

　　艾克斯唉声叹气：“这个明明是塔的人，你要是想起来就好了。你脑袋瓜里不知道有多少讯息，不能用就太可惜了。”

　　听了规巢这个打算的薄琅要是能“想起来”，那才奇怪。

　　阙伊假装还有工作没完成，又开始磨磨蹭蹭地旁观。

　　“那么，你直接帮医生把他销毁算了。”艾克斯看到了圆柱下不可回收的显示。

　　“不要越线，艾克斯。”好歹自己还没走呢，阙伊寒声道，“自然会有人负责这一步，我也只是来初步评判，后面还会有人来检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可我最信任的当然是你呀。”艾克斯的话语坦率而甜蜜，“你确认过就够了。”

　　“我还没亲眼看过这家伙见血，也不好用归巢其他人来试吧。马上就要带796出第一个任务了，我可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比如突然下不了手什么的。”

　　被洗脑过的哨兵怎么会下不了手，艾克斯看到了什么破绽吗？

　　那个哨兵如果真的是塔的人，薄琅……

　　“你究竟是信我还是不信我，真难猜呢，艾克斯。”阙伊好整以暇看着艾克斯，似乎要看明白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但艾克斯已经啪啪啪按了几个选项，圆柱液体被加速退下，外壳也一层层被上下分开，里面的人几乎就要摔出来。

　　薄琅接住了他，扶上了，不，是直接钳住了他的脖子。

　　将他提离了地面。

　　这个人还来不及对世界做出最后的反应，就马上要迎来生命的尽头。

　　耳边响起一阵鸣音，阙伊让自己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