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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冥海之岸的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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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宫澪的梦境,从最初就不是单一的画面,而是一场无声的撕裂。
左岸,是无垠的冥海。
海水并非单纯的漆黑,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的幽蓝。它深邃得仿佛由凝固的夜空与破碎的星辰酿造而成,水面平滑如镜,不起波澜。
岸边,那座由整块苍冥玉石雕琢而成的王座静静矗立。
线条冰冷完美,散发着绝对的威压与亘古的孤寂。它是鬼祖“绛离”权柄的象征,是力量与不朽的终极形态。
坐在其上,意味着褪去一切属于“人”的脆弱。
不再有心跳牵动的悸动,不再有伤口带来的痛楚,不再为蝼蚁般的生死烦忧。那是回归本源,是以神祇般的漠然,俯瞰轮回更迭。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正从王座方向低语:
“归来吧……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失去,只有永恒的安宁与力量。”
那是她灵魂中“非人”一面的故土,是她漫长记忆里最熟悉的孤独。
右岸,是定格的蝶屋黄昏。
阳光被永远固定在将落未落的时刻,金纱般的光线斜斜铺满院落。草药、廊柱、甚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被染上柔和温暖的色泽。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熟悉的清苦药香,混杂着阳光烘烤织物的干燥气息。
她看见自己穿着洁净的白色队服,半蹲在年轻的护理员身旁。指尖拈着一株干枯的萤草,正耐心讲解药性。
不远处,蝴蝶忍站在药柜前,侧脸在光影中带着那抹惯有的、温柔却难以捉摸的微笑。玉杵研磨药粉的声音规律而宁谧。
没有血腥,没有嚎哭,没有不得不面对的死亡与抉择。
只有日复一日、平淡却坚实的“救治”与“被需要”。这里是属于“崇宫澪”这个身份所能触及的、最接近“人间烟火”的温暖港湾。
两个世界,如同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在她意识的平面上泾渭分明地展开。
它们同时散发着强大的引力,拉扯着她站在中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上。
她的目光在两者间反复游移,每一次扫视都伴随着灵魂的颤栗。
望向冥海,王座的冰冷与海水的死寂让她感到一种回归母体般的轻松,却也带来更深的空洞。那永恒的生命背后,是千万年孤身一人的荒芜。
望向蝶屋,那份温暖与归属如此真实诱人,仿佛触手可及。
但另一种恐惧随之升起——
这温暖何其短暂,这归属何其脆弱。
人类的一生不过弹指,那些她开始在意的人,终将如同晨露般消逝。而她自己,注定要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再次被抛回永恒的孤独。
那么,此刻的眷恋与投入,是否只是徒增未来的伤痛?
“留下,还是回去?”
这选择题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就在这僵持与痛苦的摇摆达到顶点时,梦境感知到了她的脆弱与迷茫,发动了最精准的一击。
冥海的微波轻轻荡漾。
一个身影分开幽蓝的海水,踏浪而来。
是富冈义勇。
他穿着那件永远鲜明的红绿双色羽织,身姿挺拔,脚步稳定。但不同于现实中的沉寂疏离,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清晰而专注的温柔。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春水,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里面没有丝毫犹豫或距离,只有全然的接纳与牵引。
他在她面前停下,对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有力,是一个毫无保留的邀请姿态。
“澪。”
他的声音低沉,却比冥海的水波更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心醉的、毋庸置疑的确信。
“该回去了。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回去?
回哪里?
是回到那孤高永恒、却冰冷彻骨的冥海王座?还是……回到这个向她伸出手、眼中只有她的“富冈义勇”身边?
这幻象太过狡猾。它没有强行将她拖向冥海,而是将“回归冥海”包装成了“去往他身边”的诱惑。
它洞悉了她心底那株悄然萌发、却连她自己都不敢仔细审视的幼苗——那份对那个沉默剑士的、超越同僚之谊的在意与牵挂。
巨大的动摇瞬间攫住了她。
心脏在虚幻的胸膛里剧烈鼓动,一种混合着酸涩与渴望的热流冲上眼眶。那只手,那个眼神,那句“归宿”……几乎击溃她所有用理智构筑的防线。
她太累了。
无论是作为“绛离”的漫长孤寂,还是作为“崇宫澪”所背负的责任与生死压力,都让她渴望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而此刻,这个幻象仿佛在说:
你可以两者兼得。拥有永恒,同时不再孤独。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想要回应那只手的召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那双历经无数生死、观察过最细微病理变化的医者之眼,捕捉到了一个绝对错误的细节。
在幻象富冈义勇伸出的右手腕处,羽织的袖口边缘,沾染着一小片刺目、新鲜、尚未完全凝固的殷红血迹。
那不是战斗后飞溅的普通血点。
那色泽,那浸润布料的方式……她瞬间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画面。
那是一个曾经她拼尽全力也未能救回的年轻队士,在被鬼撕裂胸膛后,咳出的最后一口鲜血,溅在了试图为他止血的同伴袖口。
那是属于“无力回天”的印记,是“崇宫澪”作为医者最深刻的挫败与痛苦之一。
真正的富冈义勇……
她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划过。
真正的他,会在受伤时沉默地自己包扎,会在她询问时生硬地说“无碍”。
真正的他,那双眼睛深处总是藏着沉重的过去与自我隔绝的冰层,绝不会露出如此直白无忧的温柔。
真正的他,守护的方式是笨拙而沉默的。是挡在危险之前的背影,是训练场上宣泄不安的挥刀,是清晨悄然放在窗台的、带着露水的松柏枝叶……
绝不是用虚幻的美好,来掩盖现实残酷的血腥!
这过于“完美”的温柔,这试图用她内心渴望来抚平一切伤痕的诱惑,本身就成了最巨大的破绽。
“幻象……终究是幻象。”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几乎令她沉溺的悸动与脆弱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乱麻的决绝。
她没有选择炭治郎式的精神自毁,也没有像炼狱杏寿郎那样用磅礴意志正面冲撞。
她是医者,深知症结所在,也懂得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关键的效果。
在纯粹的精神世界,她凝聚起所有的清醒意志。
一枚并非实体、却闪耀着锐利寒光的“意念华阳针”在她指间成型。针尖之上,淬炼着她对“真实”的渴望、对“沉沦”的抗拒、以及必须醒来的责任。
她将“针尖”,对准了自己在这个梦境中的化身——那代表着她此刻精神凝聚核心的眉心“印堂穴”。
然后,毫不犹豫,一“针”刺下!
“呃——!”
并非□□的疼痛,而是灵魂层面被强行撕裂、认知被暴力修正的剧震!
虚幻的冥海剧烈翻腾,蝶屋温暖的黄昏光影疯狂明灭!眼前那个温柔微笑着的“富冈义勇”幻象,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般的惊愕与狰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发出无声的尖啸,彻底消散。
现实中,沉睡的崇宫澪身体猛地一颤。
左手腕内关穴处那枚作为“现实锚点”的华阳针,尾端幽蓝药气疯狂逸散!自我施加的精神刺激,如同引信,终于彻底点燃了预设的“清醒毒”!
她没能像炼狱那样凭借纯粹意志瞬间挣脱全部束缚,强大的血鬼术罗网仍在收紧。
但她成功了最关键的一步——
她将自己从最危险、最甘愿放弃抵抗的深层梦境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她坠入的意识开始复苏、能够感知外界危险的浅层灰色地带。
在这个意识边缘的混沌中,她仿佛能以某种模糊的方式,“感知”到其他几个精神光点传来的剧烈波动:
炭治郎反复自毁又重生的决绝轮回。
炼狱杏寿郎那轮灼灼烈日不断灼烧阴影的爆鸣。
伊之助野兽般对虚假战场不满的咆哮。
以及善逸那沉溺于甜蜜认可中难以自拔的微弱呜咽……
战斗,在现实的刀剑相交之前,早已在这片无形的心灵战场上,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而她,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清醒的痛苦,以及再度握紧银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