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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铜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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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寒凉,季明华的暖帐都放下了,他将自己卷成一团晕晕乎乎地闭着眼,耳边恍惚听到天上的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梦里风雨刮着,间或有雷声出没,他卷缩在神像旁边,闻到香灰的味道混入了雨水打落的土壤,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有人进门。
天上层层的乌云将白日变得昏暗,门推开带进来一阵潮湿的气流。
裴瑜走进来时,衣裳已经湿透了,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满头墨发披散粘连在后背,沉沉望过来时瞳孔漆黑,像一个索命的水鬼。
季明华坐起来,他脸色苍白,在来者将手放在他脆弱的脖颈上时轻微颤抖了一下,有水流从湿透的衣裳一路滚落下来沾在他的身上,裴瑜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口吻问他,“你讨厌我吗?”
不。
梦里他双唇颤抖,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昏暗的世界里,裴瑜盯着他的眼睛冷下来,声音却是带着笑意的,“没关系,我们不玩两情相悦的戏码,演一出金屋藏娇怎么样,嗯?”
裴瑜的身体忽然又压近了些,季明华抬手抵住他的胸口。
放在他脖颈上的手摸上了凸起的喉结,热气扫过他的脸庞,湿透的衣裳吸满的雨水滴落在台座上,也沾湿了季明华的衣裳。
“我想亲你。”
季明华摇头,只动了一下就被制住了,眼前人沉沉地发笑,“我忘了,不是两情相悦,我何必还要问呢。”
季明华徒然生出一种极度的委屈出来,同时伴随着不知名的愤怒。他咬破了舌尖,抬手拽住裴瑜的衣领,抵着他的唇齿吻了上去。
裴瑜的手颤抖了一下,下一瞬又掌握了主动权回吻。
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散,屋外的闪电照入寺庙,让季明华一直睁着的眼睛看到裴瑜在闪电下惨白的脸庞,就好像已经死了。
“轰——”
过去所有的情景在他眼前闪过,那些腐烂惨白的手,彻夜不停的哀嚎,席卷过他内心巨大的愤怒,留下一片荒芜。
季明华伸手推开他,浑身颤得厉害,他几乎已经穷途末路,最后只能拿出一个铜板,双手握着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你向我祈愿吧。”
就当他们初见时没有进行下去的祈愿继续,裴瑜从来没有拿出一盒糕点代替贪婪的欲望。
“哭什么?”有人在他耳边温柔地询问,小心抱着他拍着背,“不哭不哭,噩梦都是假的。”
昏昏沉沉的半睁开眼睛时,疼痛如影随形再次攀附上来。季明华抬手抵着头,没抬起来,有人握着他的手十指交缠,他本来卷缩着的身体被拉开,塞进去一个通身肌肉硬邦邦的男子,肌肤相贴着,热气传递过来。
季明华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道,“你真的很讨厌。”
“嗯?梦到我了。”裴瑜语气笃定,还有点开心的意思,低头贴着他的额头,“吵到你午睡了,再睡一会。”
季明华撩起眼皮往重重暖帐外面看,这时还是白日,且是个晴天,梦里的潮湿好似都被晒干了水,即便他还是很头疼,想找个东西往上撞的那种疼。
他垂下眼睛便看到裴瑜衣襟里露出来的一点铜色皮肤,于是直接闭上了眼睛,“刘平说,你被打得下不了床。”
“这话说大了,我回头训他。”裴瑜的确受了点伤,却也不至于不良于行。
一个时辰前,刘平送了国师回去,回途时传信去府上,说自己擅作主张在寺庙山下留了一辆马车,且季公子已知晓了他受伤一事。
裴瑜收到信,看完轻笑了一声,自嘲道:“他才不会来看我。”
说是如此说,却小心起身叫下人给他整理了衣冠,一刻钟后又是那个风流倜傥,满楼红袖招的俊朗青年。
他在府中等着,搁一段时间好似不经意随口问老管家可有马车过来,茶水凉了又换上热的,最后老管家小心地为季明华辩解,“公子在顾家不定有多害怕,可能水米未进,夜不能寐,这时大抵是在休息,休息好了便来找大人您了。”
裴瑜觉得此言在理,于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直接上了马车去找人了。一进门见到人果然是在睡着,心里登时软成一片,再没了什么失落情绪,脱了靴子爬上床将人抱在怀里。
季明华对此一无所知,他难受得厉害,恍惚间有种特别的耳清效果,能听见身体里血液流动心脏跳动的声音。
隔着皮肉,还有另一颗心脏咚咚跳动着,季明华忍了忍,那心脏半点不识相,和其主人一样,越跳越快。
“你好吵。”季明华皱着眉。
裴瑜自觉冤枉,压低了声音控诉道:“我都不曾说话。”
“心跳。”季明华指责他,那不讲理的劲好似裴瑜该羞愧自裁才能算完。
裴瑜失笑一声,贴着他的胸膛振动,声音于是更大了,呼吸,心跳,衣裳互相摩擦的微弱声音,他一个人在旁边就是十足的热闹。
热疼过去后,季明华开始觉得发冷耳鸣,闭着眼睛忍下了将这个十分“聒噪”之人扔出去的想法。
室内极静,呼吸可闻。
裴瑜垂眸盯着季明华黑羽一般长翘的睫毛,慢慢地再次心跳如鼓,他大尾巴狼一样在心中盘算——左右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龌龊心思,只是亲一下算做这么毫无防备躺在他怀里的警告,不成也得个肌肤相贴的赏。
我想亲你,他心里悄悄自作主张说了一句,身体已经动起来,一阵轻风掠过一般,碰了季明华的唇。
裴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很久,直到偷香的窃喜被一阵冰冷的不对劲取代,他张了张口,“你怎么了?”
季明华一声不吭的用头抵着他的胸膛,本来他抵着的是枕头,裴瑜一来就取代了那些东西,塞进他卷缩的怀里。这时他耳边混乱成一片,自然听不到裴瑜的话,只在他起身时蔫蔫地瞪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这一瞪算是证实了猜测,裴瑜面色铁青,下了床披衣拉着刘平还压低了声音道:“叫郎中来!”
他旧时练武握枪,单手拉着刘平几乎拖着走,刘平一根筋地回头看了眼卧室,问道:“公子生病了?”
裴瑜被这一问惊醒,季明华是不会头疼脑热生这些凡人的病,他若是生病了,那必然是……
他骤然一笑,大概是因为脸色太难看,竟显出几分阴鸷来,“国师回来时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刘平想了一下,“国师吃了一盘子的潘念楼的点心,另外喝了一壶的茶,是许久不进水米的样子。”
室内鸦雀无声。
刘平这时也后知后觉大人不太对劲,人对自己的衣食父母总会格外关注,他的月例都是大人发的,不敢不警觉一点,壮硕的一个大块头低眉顺目呆站着,鹌鹑一样不敢动了。
裴瑜的伤处还隐隐痛着,站在夜幕将至的室外,风呼呼地吹打在身上。
“我真的会后悔。”他自言自语地说,“刘平,你说我若将他关起来,他受的折磨同我现在心里的,谁更多一分呢?”
他已经很尽力在克制了。
刘平今年二十又七,没经历过这种情丝过多的凄苦,闻言低着头,一张匪气的脸色仔细看全是一片空白。
裴瑜静了一会,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挥了挥手,转身回到房中。
季明华按着脑袋,骤然失了热源,他无意思睁开眼寻找,发觉自己的意图后又自厌般埋入柔软的被褥中。不过片刻,方才的热源长了腿回来,这次将他抱在怀中力道重了些,季明华的眉松开了些,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准备挨过剩下的时间。
裴瑜在他耳边说了些话,乱糟糟的听不清晰,季明华“嗯?”了一声,很轻很软,还有点曾经在裴瑜面前拘谨的乖巧劲儿。
裴瑜于是也放轻放缓了话,缓慢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无限暧昧地重复。
等季明华听清的时候,已经被陷入温暖的被褥里。
裴瑜从胸襟里拿出一个普通的铜板,挂在他身上已经沾染了体温,他抵着季明华的头,道:“小神仙,我求你让我亲你。”
这般放肆的话语自然不能纵容,季明华瞪他,奈何病得虚弱,没什么杀伤力。
亲吻落了下来,但没有他记忆里的凶恶,极温柔珍惜。
祈愿的仪式成立,所求也实现,一点浅淡的抚慰减淡了他的疼痛。
“小神仙……”
无限旖旎,万般爱怜。一夜过去,第二日季明华睁开眼睛时竟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转头一看,裴瑜还睡在旁边,裸露着精壮的上半身。
季明华双目一眯,在抬脚给他踹下去与不踹之间犹豫了一下,鉴于他的伤势可以酌情放过,最后选择扯走了他的被子。
屋外这时有人敲门,刘平道:“大人,公子,国师来了。”
国师三年里过得相当滋润,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美中不足是基本断绝了与常人的交往,除了皇帝时常想听他胡扯一些仙人的事情,旁人与他接触都是可能引起猜忌的,连服侍的下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开口,部分觉得国师本该如此,不染尘埃。
是以每月与季明华的交谈都恨不能拽着传讯的鸟说上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