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不渡》昨夜星河

4、祥瑞

　　顾晟正头疼的时候，外面又得了一个消息回来:那蠢货在王府里砸东西，一番脾气发得震天响，连陛下都知道了！

　　顾晟年纪轻轻险些眼前一黑中风过去，但随即就在书房中转了几圈，目光落到那些他时常翻看的古书上，他借着一些杂乱的东西沸腾的情绪全压了下去。
　　他有一个长处，一点小情绪能干扰他，大了的直接会被他当破烂从脑子里扔出去。

　　他开始思考这个金屋藏娇的“美人”见他的理由，从立场上，他是首辅的人，与他们自然不该有什么交集，他们从前倒想拉拢，但在这个人的事情上首辅简直是疯狗，甭管他们递上去的是刀剑还是珠宝。
　　从情感上，他们自然没这种玩意。

　　顾晟想到那个谢家的女儿，虽不曾谋面，但也绝对是一个烈性子。

　　她若是不死，此事最后无论如何闹都极可能是大皇子将她娶入府中——并且是一个侧妃。

　　但她偏偏死了。

　　一个活着的高官嫡女能因为失贞而被老顽固们戳着脊梁骨诋毁，无论她无辜与否，所以她必然要死死捂住这个秘密，只有死去的烈女才能得到文人笔下的一点怜悯，才能有人站出来为她当朝状告。

　　顾晟并不怜悯，他只是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

　　的确，“美人”不一定都愿意被藏娇。

　　若是真有这份心，倒可以妥善利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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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里杏花开了挂在枝上，在厢房内一身重物落地的声音传出来时抖落了露珠。

　　几个家仆听在耳中毫不惊慌，只等里面声音停了之后拿着洗漱的东西低头敲门，片刻后大人就喊着让他们滚蛋。

　　家仆在府上伺候了八载，此刻八风不动等着另一个主子的话，果然，接着就是那位叫他们进去。

　　推门而入时果然见他们大人不堪入目地大刺刺光着膀子，季公子在离他几丈开外的地方端正坐着，青松般挺拔，面上冷冷的。

　　家仆心道大人分明是个文官，也不知为何总这般像一个边疆驻守多年毫无规矩的武将。

　　不过大魏百年无强敌，武将若是想得权较文官难得多，更别提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裴瑜难得睡一个好觉，靠着床柱懒洋洋地看着心心念念的小神仙洁面漱口，自他表露出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后，他们少有这样安静的片刻时光。

　　接着，黑猫从开着的门里迈着没有声音的步子进来了，极尽献媚“喵”了几声，在季明华腿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在得寸尺跳到美人怀里之前，裴瑜黑着脸将它提起来，训道：“没脸没皮。”

　　季明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你也没差”。

　　黑猫仗势欺人，亮爪便抓，几个家仆齐上阵解救大人脱离苦海，好险只划破了一点油皮。

　　裴瑜腆着脸将那点伤口亮给季明华看，没得个好脸。

　　片刻后，季明华时隔一年之久在府邸里用了早膳，接着他旁边便上了一盘雪白的点心。一般而言除非是新品，在大户人家这里，点心就是摆在那里好看的。

　　季明华则不同，他刚被接入府邸的时候饿死鬼投胎，就算一日三餐吃得肚皮滚圆也要偷偷藏点吃的留着。

　　汤汤水水什么的不能藏，一点点心就可以偷偷拿了。

　　为此他和人玩起了“躲猫猫”，他拿着“赃物”背着跟他的随从，在自己熟悉的厢房里藏好后若无其事再出来。

　　忐忑不安不过一会，就见旁边点心盘已经换上了新的。

　　他顺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眼前便是一亮，可在蠢蠢欲动再藏点前，裴瑜回来了。

　　位极权臣的人多少会很忙，每日能抽出大把时间和心上人相处不容易。

　　季明华这时还拘谨着，有点寄人篱下的窘迫，那点知道自己得了人欢喜可以随意撒欢的想法才长了点苗头。

　　裴瑜在外冷着的脸回到府上冬去春来，抱着人腻歪，两人一个心里想的是未来夫人，一个心里想的是干爹长辈。

　　后面季明华寻了机会将剩下的点心都藏好了，晚上时又见厢房里摆上一盘新的点心。

　　当晚半夜他积食过多，痛得以为自己偷吃被人下了毒，还是裴瑜披衣过来叫了郎中，后面便揉着他的肚子搂着他安睡。

　　京城大雪下了整夜，季明华在温热的怀抱里度过入京的第一个冬季，那些幼年缺失的触碰和温情在身体里扎根着腐败的苗儿，只等有一日得了一点甘露便起死回生。
　　那时的季明华，什么都能应许他。

　　裴瑜放了漱口的茶，等下人们将东西全部收拾好掩门出去了，他才开口道:“顾家的家主不信这些鬼神的事，但是现今的皇帝信这些，顾氏一族给护国寺捐了一个金身神像，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去烧香祈福捐香火钱，做一些表面功夫。”

　　季明华听了这话，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全被看明白了，只是——
　　“你从前不这样。”

　　他莫名说了这么一句，在裴瑜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接着道：“你从前想把我藏起来，出行全在你眼皮子底下。”

　　“没有办法呢。”裴瑜这样说着，他摊手：“你不是不喜欢我这样……你知道我心思肮脏龌龊，我也忍不了，倘若不这样顺着你，顺着我自己，你又要哭了。”

　　这是记挂着他一年前扇了人自己却先哭了的事。

　　裴瑜借着他想起旧事的一点怜悯牵上了他的手，在手里盘着兀自乐。季明华有个被他养出来的小性子，若是做了什么不好和他坦言的事情就会变得很乖，牵也让签，抱也让抱，再多了就会发脾气，接着一股脑把干的事情说出来瞪着他，好似他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要他主动低头原谅。

　　季明华果然一时没有把手抽出来，他在几日前看到那个小姑娘跑进来时，其实便看到了她身上缠绕的“气”。

　　他从前在裴瑜身上看到的东西，大抵每一次出现都会对他这一生产生些特别的改变。

　　过了片刻，季明华出了府邸上了昨天没有坐到的马车，里面内部空间大，点心茶水一应俱全，还有几本时兴的话本。

　　老管家站在裴瑜身后看着马车走远，他方才幽魂一样出来看了眼雪白的糕点上面少了一个，就知道了自家大人和小公子现今尚可。

　　老管家满脸的皱纹，但看着身体相当强健，“大人若想季公子留下，怎么不试一试？老奴看公子也没有多么抗拒。”

　　裴瑜道：“那你觉得，同一年前比呢？”
　　老管家想了想，低头道：“老奴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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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庙里暗地里盯着的人换了一批，在几日严防死守后，季明华抬眼见到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将一枚铜板放在贡台上。

　　祈愿时旁人退避，连许平都在外面候着。

　　老妇人缺了些牙齿的嘴含糊着，慢吞吞道：“陛下要……登占星阁祈福，国师大人……随行，请仙人去吧。”

　　占星阁和国师的设立需要追遂到大魏开朝皇帝从乱世中领着众人一统中原的时候，在史官残缺不全的记载中，曾有一位仙人下凡辅佐开朝皇帝，后仙人逝去，曾经养在膝下的孩子便是第一任国师，开朝皇帝死前只将占星阁建了一半，后继位者接手将其完善，流传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同时，这也是各地寺庙拔地而起的缘由。

　　几日后，在裴瑜的刻意放纵下，季明华放了几个枕头在被褥下，将自己身上衣裳拨乱了些从窗户跳了出去，一路穿过树林到了繁华街道上。

　　占星阁建立不在皇城而在繁华的闹市尽头，这是仙人入凡尘，皇帝亲百姓的意思。

　　当日不禁止百姓围观，只是一众御前侍卫站成一排不叫他们登上占星阁，在下面看着。

　　顾晟从镂空的窗户往下看，一眼便见到了人群里的季明华。

　　说来奇怪，他过去其实不曾见过这位内阁首辅的人，连画像都不曾看过。从旁的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描述时却不像在说一个活人，反倒像一块美玉，或者被供奉的神像。

　　楼下的人面容上还很年轻，约莫弱冠的年纪，但通身的气质和旁人有很大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他穿着一身无二色的白衣，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反正不像凡尘里长出来的。

　　顾晟这么一看，立刻便理解了那位内阁首辅给人藏这么严实的理由，这不说是万里挑一了，就算给整个人间倒翻过来都绝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时却见季明华头微微一抬，准确无误看向上方，对上顾晟的视线。

　　顾晟微微一愣，不等他想出个什么，人群突然喧哗起来。

　　只见天空中突然飞来数百只鸟儿，各色的羽毛都有，围在占星阁的顶楼成了一个圈，百鸟啼叫，那场景格外盛大，下面围观的人群不住欢呼起来，楼上的国师和皇帝也看到了这副场景，皇帝问道：“国师，这是祥瑞吗？”

　　国师鹤发童颜，这时却是低头看向阁楼下面的地方，他眨了眨眼，道：“是的，陛下，上天被您的功绩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