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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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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主任如此正式地承认错误,背后必定有他的考量。
果然,田主任话锋一转:“目前,关于你的去向,学校有两种考虑,也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他身体微微前倾,“第一,学校可以立即发布一则情况说明,澄清之前的错误,恢复你国际部学生的正式身份,你明天……不,今天下午就可以搬过来上课。这是最直接、最快速的解决方式。”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给思淼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说出第二种:“第二嘛……考虑到目前……呃,校园里的一些议论,以及试点工作正处在敏感时期。学校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选择……暂时先回到本部过渡班。”
思淼抬起了眼。
田主任避开她清澈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通过接下来学校可能……嗯,正在筹划的一些新的考核方式,凭自己的努力和成绩,堂堂正正地获得进入国际部的资格。当然,”他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暗示,“无论最终考核成绩如何,鉴于这次的错误在学校,你的国际部名额和推免资格,学校是绝对会保障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发出的轻微嗡鸣。
思淼听懂了,学校想息事宁人,想把这场因他们工作失误引发的风波,淡化成一个“学生凭借自身努力,克服困难,最终获得认可”的励志故事。
这样既能维护学校的声誉和面子,又能给上级和外界一个“改革措施见效、渠道畅通”的交代。
而那个“无论成绩如何”的保证,则是给她个人吃的定心丸,一个不会让她吃亏的潜规则承诺。
直接回去,固然能立刻摆脱眼前的窘境,但“关系户”、“走后门”的标签将永远贴在她身上,那些误解和鄙夷的目光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窃窃私语。
而选择第二条路……
她想起林易冰冷的眼神,想起同学们疏远的态度,想起邢勉那句“坚持你想做的”。
她也想起自己那份被搁置的、关于公平选拔的方案。
“我选第二种。”思淼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田主任似乎有些意外,挑眉看着她:“哦?你想清楚了?回去可能要面对不少……”
“我想清楚了。”思淼打断他,目光坚定,“学校有学校的考虑,我理解。但对我自己而言,我也想试一试。试试看凭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走通一条路。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她顿了顿,“至少不全是。我也想看看,我提出的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变成现实。”
田主任凝视了她几秒,似乎在审视这个女孩是天真还是真有魄力。
最终,他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学校尊重你的选择。相关的考核安排,一旦确定会及时公布。至于过渡班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李思淼同学,”他最后说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思淼站起身,微微鞠躬,“谢谢田主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走出行政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思淼眯了眯眼睛,心中没有轻松,反而像是卸下了一层模糊的枷锁,又主动背上了一副更清晰的、名为“自我证明”的担子。
她知道前路不会平坦,但这一次,方向清晰无比。
李思淼回到了本部过渡班。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与以往不同。
没有欢迎,也没有更激烈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静默。
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无法理解的怪胎——明明可以去光鲜的国际部,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收容所”?
思淼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将书本重新放回那个熟悉的、刻着乱七八糟涂鸦的课桌,动作平静,眼神却比离开时更加坚定。
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既定的偏见面前都苍白无力,唯有行动可以证明自己。
她的回归,让原本就微妙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林易的小团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林易本人,彻底贯彻了“冷战”政策。他与思淼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眼神都不会偏斜一度,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但在思淼因为拉下课程而对着物理题蹙眉时,一本字迹狂放、详尽的课堂笔记会“不经意”地出现在她桌肚里;当她被几个顽固派男生故意刁难,堵在楼梯口时,总会有“恰好”路过的靳博彦,用他插科打诨的方式将人驱散。
卓森几次想和思淼说话,都被林易冰冷的眼神或靳博彦的拉扯制止了。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向思淼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陈潇则更加沉默,他只是在一个午休,将一张画悄悄塞进了思淼的笔袋。
画上是他们五个人曾经在天台讨论方案的样子,线条简洁,却捕捉到了每个人当时的神采。
思淼看到画中林易虽然表情臭臭的,但眼神亮得惊人,她摩挲着画纸,鼻尖微微发酸。
真正让局面发生转机的,是邢勉。
他依旧是那副慵懒疏离的样子,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间似乎少了一些。
一次数学随堂测验,思淼因为缺课,一道函数大题完全无从下手,正当她盯着卷子发呆时,一个小纸团精准地滚到了她的笔袋旁。
她诧异地抬头,正好对上邢勉半睁的眼眸,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
纸团上,是清晰利落的解题步骤,甚至比老师讲的更简洁易懂。
思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向邢勉,他已经重新趴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她。
这无声的帮助像一束微光,穿透了笼罩她的阴霾。
她忽然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被流言蒙蔽了双眼。
放学后,思淼鼓起勇气,在车棚拦住了推着单车的邢勉。
“邢勉,谢谢你。”她轻声说。
邢勉单脚支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谢我什么?”
“笔记……还有今天的纸团。”思淼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不全是林易他们……”
邢勉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只是觉得,你这家伙傻得有点可怜。”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认真,“而且,你提出的那个方案,虽然天真,但……有点意思。”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肯定她那个“异想天开”的建议,即使带着“天真”的评价。思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真的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你傻?”邢勉挑眉。
“不是!是觉得方案有意思!”
“嗯。”邢勉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林易他们通常聚集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人,表面上比谁都硬,心里未必不清楚,只不过,面子比天大,尤其是笨蛋的面子。”
他蹬上单车,离开前留下一句:“坚持你想做的,李思淼。至少,比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强。”
邢勉的话和暗中相助,像给思淼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不再过分在意周围的眼光,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和对方案的完善中。
她利用课余时间,偷偷查阅国内外教育改革的案例,将“分项考核”的构想细化成更具操作性的条款。
而林易,虽然明面上依旧对思淼不理不睬,但行动却越发“诡异”。
他会“不小心”把从身为港务区长的父亲那里听到的、关于教育改革试点评估的风声,“泄露”给靳博彦,而靳博彦这个大喇叭,总会用最快速度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他还会“无意间”将一些涉及教育公平的新闻报道链接发到他们的小群,即使那个群李思淼早已沉默。
这种别扭的关心,像地下潜行的暗流,在冰冷的表象下,默默滋养着某种未曾断绝的联结。
终于,在又一个看似寻常的放学黄昏,李思淼看着林易挎上书包、头也不回地蹬着单车窜出校门的背影,那股积压了许久的冲动再也抑制不住。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书包就追了出去。
“林易!林易你等等!”她边跑边喊,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有些破碎。
林易似乎听到了,单车的速度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反而像是赌气般蹬得更快了些。
思淼急了,眼看他要拐出街角,她心一横,冲刺几步,看准他后座,一个跳跃竟险险地侧坐了上去!车身猛地一晃,林易低咒一声,急忙捏闸,单脚支地才堪堪稳住。
“李思淼!你疯了?!不要命了?!”他扭过头怒吼,额前的碎发都被惊得翘起,眼底是真的被吓到的余悸和后怕。
思淼也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双手却死死抓住他校服外套的下摆,喘息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有种豁出去的明亮。
“我……我没疯!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气息不稳,但语气异常坚定。
“下去说!”林易依旧没好气,耳朵尖却有点可疑的发红。
这姿势太近了,近得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干净气味。
“我不!下去你又跑了!”思淼执拗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蹬车消失,“林易,你听我说完。我没有背叛大家,从来都没有。”
林易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抿紧嘴唇,没说话,但也没再赶她下车。
思淼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是学校搞错了我的学籍,我才应该是国际部的。
田主任找我了,说可以马上让我回去,也可以……”她把田主任那番“保障名额”但建议她考试的话,简略却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所以,你选了回来考试?”林易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是。”思淼点头,目光毫不躲闪,“我选了回来,跟你们一起,参加那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的考试。我想证明,就算没有那个搞错的学籍,就算没有学校的‘保障’,我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傍晚的风吹过街道,带来远处隐约的市声。
林易沉默地听着,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神情。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跳上他车后座、脸色发白却眼神倔强的女孩,心里那堵冷硬别扭的墙,忽然就被她这番话撞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她,而是曲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哎哟!”思淼吃痛,捂住额头,不解地瞪他。
“李思淼,你是不是傻?”林易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嫌弃腔调,但仔细听,里面那根紧绷的刺好像软化了,“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说放弃就放弃?就为了……你那点莫名其妙的证明?”
思淼放下手,额头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她看着林易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充满张力和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映着霞光和她小小的影子,似乎并没有真的责怪。
“也不全是。”她轻声说,声音柔和下来,“还因为……我想和大家一起。”
“大家?”林易挑眉。
“嗯。”思淼很认真地点头,“和卓森,和靳博彦,和陈潇……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清晰无比,“和你。”
最后两个字像羽毛,轻轻扫过林易的心尖。
他别开脸,看向远处逐渐亮起的路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他才用一种近乎嘟囔的语气说:“……笨蛋,路都不会走,还想着跟我们一起考试。”
这话听着还是刺,但那语气里的冰冷已经消失殆尽,反而有点像……无可奈何的认命,甚至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思淼却听懂了。她嘴角慢慢扬起,那笑容像破云而出的月光,干净又明亮。“那……你不生气了?”
“谁生气了?我懒得跟你这种笨蛋生气。”林易重新蹬起单车,这次速度放慢了许多,稳当地向前滑行,“坐好,摔了可别怪我。”
“嗯!”思淼用力点头,双手依旧抓着他衣摆,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和校服裙摆,也吹散了连日来凝聚在心头的阴霾。
她看着少年挺拔的后背和随风微动的发梢,心里某个角落,终于悄悄回暖。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向着前方延伸。
那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坚冰,在这个有些莽撞又无比坦诚的黄昏,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