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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姐,这糖葫芦烫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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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集上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黏粥,咕嘟咕嘟地往人耳朵里灌。
劣质音响里嘶吼着“全场两块”,炸油条的烟火气混着活禽区的骚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
沈砚冰被这股浓烈的市井味冲得脑仁疼,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
昨天还在跟王也那个神棍谈论星图和命理,今天就得在泥泞的集市里跟大妈抢特价鸡蛋。
这种割裂感,很魔幻,也很真实。
这才是生活。
“呜……”
旁边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闷哼。
沈砚冰侧头,只见冯宝宝正龇牙咧嘴地在那吸气,手里举着一串刚出锅的糖葫芦。
那红亮亮的糖壳子上缺了一大块,显然是刚被狠狠咬了一口。
冯宝宝舌头在大半个腮帮子里顶来顶去,那双平时死寂的眼睛里居然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的泪花。
“烫。”
冯宝宝把糖葫芦递到沈砚冰面前,一脸认真,“妹,这玩意儿咬人。”
沈砚冰看着那还挂着糖丝儿的山楂,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就在这看起来傻得冒泡的举动里松弛了下来。
“刚出锅的糖稀能有百度,姐你是练气练傻了还是铁齿铜牙?”沈砚冰掏出纸巾,想给冯宝宝擦擦嘴角的糖渣,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冯宝宝的嘴角沾着晶莹的糖屑,那张脸在冬日的暖阳下显得格外白净,甚至透着一股子还没被世俗污染的稚气。
谁能想到,这就是那个让全性妖人闻风丧胆的“疯婆子”。
“吹吹再吃。”沈砚冰接过糖葫芦,轻轻吹了两口气,那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哄幼儿园的小朋友,“慢点嚼,别把竹签子吞了。”
冯宝宝老实地点点头,接过糖葫芦,这次学乖了,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挪。
沈砚冰的目光却没闲着。
虽然是在逛大集,但沈砚冰的视线始终若即若离地扫视着周围。
那个卖大力丸的光头,掌心有厚茧,起势的时候下盘极稳,是个练家子;前面那个炸爆米花的老头,拉风箱的频率跟呼吸完全一致,甚至能带动周围空气产生极其微弱的震颤。
自从手腕上那个该死的封印松动后,她眼里的世界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些原本隐藏在人群中的“异类”,如今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盏盏功率不一的灯泡。
有的昏暗如豆,有的刺眼夺目。
这就是异人的世界吗?
原来所谓的“江湖”,就藏在这些讨价还价的唾沫星子里。
“让开让开!没长眼啊!”
一阵粗暴的推搡声打断了沈砚冰的观察。
前面的人群像被劈开的水浪一样向两边退散。
几个穿着皮夹克、留着寸头的男人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
领头那个是个五短身材的胖子,脖子上挂着根指头粗的金链子,一脸横肉随着走动乱颤。
他走到一个摆地摊的年轻人面前,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几个快递纸箱。
“哪都通的?懂不懂规矩?”
胖子啐了一口痰,正吐在那个年轻人的鞋面上,“这片地界儿归老子管。想在这儿收件派件,拜过码头了吗?”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哪都通标志性的土黄色工装,看着是个新面孔。
他显然被这阵仗吓懵了,扶着眼镜,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是新来的,公司派单……我不知道还要……”
“不知道?”胖子嘿嘿一笑,露出一颗镶金的大门牙。
他猛地伸出手,蒲扇般的大掌并没有去抓衣领,而是直接扣住了年轻快递员的肩膀。
那一瞬间,沈砚冰瞳孔微缩。
沈砚冰看见了。
胖子的手臂肌肉在一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属色泽,像是皮肤下塞了一层铜板。
硬气功?还是某种局部硬化的异能?
“咔吧。”
一声脆响。
那是肩胛骨错位的声音。
年轻快递员疼得惨叫一声,整个人跪在了泥地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不少,但没一个敢吭声的。
大家都知道,这是镇上的“铜皮老九”,练过几年功夫,手黑心狠,平日里就在这一带收保护费,没人敢惹。
“这就算个见面礼。”老九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脸,力道重得像是扇耳光,“这一箱子货留下抵过路费,人滚蛋。”
沈砚冰皱了皱眉。
沈砚冰不想管闲事。
徐翔千叮万嘱要低调,王也那个神棍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猫着,这时候强出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沈砚冰拉了拉冯宝宝的袖子,转身欲走。
袖子没拽动。
沈砚冰一回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冯宝宝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光秃秃的竹签子正被她捏在手里,尖端对着那个铜皮老九。
冯宝宝那双死鱼眼正盯着老九的脖子,似乎在计算从哪下刀比较顺手。
“姐……”沈砚冰压低声音,“别……”
“那是公司的娃。”冯宝宝的声音不大,也没什么起伏,但在嘈杂的集市里却清晰得可怕,“那是咱们的人。”
在冯宝宝简单的世界观里,穿那身黄马甲的,就是一伙的。
被欺负了,就得打回去。
没等沈砚冰拦住,冯宝宝已经迈步走了过去。
冯宝宝走得很慢,也没什么其实,就像个逛街迷路的村姑。
直到她站在铜皮老九身后,拿竹签子戳了戳那肥厚的后背。
“喂。”
老九正得意洋洋地翻检着地上的快递,被人这么一戳,不耐烦地回过头:“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一根竹签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没有杀气,没有炁的波动。
只有快。
快到老九引以为傲的动态视觉完全没捕捉到动作,那根还在滴着糖稀的竹签就已经刺破了他喉结上的表皮。
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那是我的货。”冯宝宝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眼神清澈得令人发指,“你抢我的货,我就埋了你。”
老九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运起护体真气,脖颈处的皮肤瞬间变成了古铜色,发出金属般的铮鸣。
“哪来的野丫头,拿根破签子想戳死老子?你知道老子练了三十年……”
“噗。”
一声轻响。
那是竹签刺入血肉的声音。
老九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引以为傲的铜皮铁骨,在那根普普通通的竹签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层窗户纸。
竹签没入半寸,正好卡在气管和动脉之间,只要再往前送一点点,神仙难救。
冷汗,瞬间浸透了老九的背心。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这是他在面对真正的高手时,那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战栗。
这个看似呆傻的女人,杀过人。而且杀过很多。
“姐!姐!糖葫芦要化了!”
沈砚冰就在这时候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冯宝宝的胳膊,死命往后拖。
沈砚冰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对着已经吓僵了的老九连连点头:“对不住啊大哥!我姐脑子不太好使,她是想问你这竹签子还要不要?我们那是环保签,能回收的!”
一边说,她一边拼命给地上的快递员小吴使眼色。
小吴也是个机灵鬼,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看见冯宝宝那张脸,瞬间反应过来了——这是华北区的那个“临时工”大姐头!
他连滚带爬地抱起箱子:“啊对对对!误会!都是误会!”
沈砚冰硬是把冯宝宝拽回了人群里。
“姐,你答应过我啥?”
走到僻静处,沈砚冰才松开手,气喘吁吁地瞪着冯宝宝,“不许随便埋人!尤其是在这种人多的地方!”
冯宝宝把竹签子上的血在袖口上蹭了蹭,一脸无辜:“他皮太厚,我想试试这签子硬不硬。”
沈砚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不是杀气。
是一种被某种爬行动物盯上的黏腻感。
沈砚冰猛地回头。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卖菜的大婶,挑担的货郎,并无异样。
唯独角落里,一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婆子,正透过花白的刘海,幽幽地看着她。
老婆子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着几张画得歪歪扭扭的黄符,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兽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老婆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沈砚冰的心脏猛地收缩。
沈砚冰看懂了那个口型。
那是两个字——
“漏了。”
沈砚冰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袖口,她依然能感觉到那道暗红色的纹路正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那个老婆子的注视。
那是炁在泄露。
沈砚冰这个“容器”,真的开始漏气了。
“妹?”冯宝宝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没事。”沈砚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一把挽住冯宝宝的胳膊,转身融入了嘈杂的人流,“走,去买两斤排骨,晚上给你炖汤。”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我装作没看见,那就是没发生。
这是沈砚冰的生存哲学。
只是沈砚冰并不知道,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婆子,在她转身的瞬间,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刻着古怪花纹的铜钱,轻轻扣在了面前的卦象上。
“变天咯……”
老婆子沙哑的声音被淹没在讨价还价的喧嚣里,“这盘死棋,终于有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