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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此生难报 ...

  •   “小姐,准备好了。”
      品秋拿着一顶长帷帽在晚香堂的小书房外敲了敲门,已查到魏骁每月朔望会前往香山寺为其父添香。
      因其父尸骨无存,只有个衣冠冢,老魏国公夫人在香山寺供奉了个牌位,每月朔望之日焚香祝祷其早登极乐。起先是老魏国公夫人月月来上香,近几年身子不大好,便是魏骁担了此事。
      初一娘子扑了个空,没遇上魏骁不说,还碰上了对儿野鸳鸯,羞的她们逃似的离开了香山,也不知今日十五是否会遇见。
      可临出门之际,母亲遣人来传信说三姐姐诊出喜脉,要前去徐府看望。
      听闻三姐姐有孕,玄珠心中也为姐姐高兴。遂遣了穿云去香山寺守着,若魏骁来了她再去也不迟。
      听闻妻子有孕,徐巍下了朝边也匆匆赶回府中,正巧碰上来府中探望妻子的岳母与妻妹,便一道进了清珠的春棠苑。
      徐巍好一通关怀后便把空间留给母女三人,退了出去。
      “上回还说让你要个孩子傍身,这没多久就怀上了,三娘是个好福气的。”
      侯夫人喜笑颜开,吩咐赵嬷嬷把带来的补品放在桌子上。
      燕窝、鱼胶、黄芪、当归、阿胶摆了满满一桌子犹嫌不够。
      “这头三个月啊好好补补,切莫劳累辛苦动了胎气。有什么事便使人传信给我,万不可劳累伤身。”
      侯夫人事无巨细的嘱咐着,恨不能将这孕期需要注意的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三娘笑盈盈的为母亲奉上一盏虎丘茶,还未等说话母亲便把茶盏接了过去,继续嘱咐道:
      “这茶叶今后也不可再喝了,有孕的人喝不得。”
      闹得三娘哭笑不得,赶紧转了话题。
      “听巍郎说魏家三郎的祖母病了,已有三日水米未进,请了御医也无济于事。”
      魏骁,族中行三。
      玄珠心头一跳,原是如此,怪不得没能在香山寺碰上他。
      侯夫人放下茶盏,面上有些许惊讶和惋惜。
      “竟是病的如此危急。唉~可怜三郎年纪轻轻没了父母,又独自一人撑起这国公府的门楣,实是不易啊。”
      三娘也点点头,面上几许惆怅。
      “巍郎同三郎交好,趁着天还早预备去看望老国公夫人,母亲可要同去?”
      玄珠殷切的目光看向母亲,若是母亲与姐姐都去或许也能顺带着带上她。
      不负玄珠所望,侯夫人点头同意了。
      “从前老国公在时同你父亲很有些交情,是该去的。那我先回府取颗老参带上再与你同去。”
      回府的马车上,玄珠看着母亲略显哀愁的模样,斟酌着开口问道:
      “老国公从前同父亲很要好吗?”
      侯夫人回想往事,沉重的点点头:“老国公年幼时和侯爷拜的同一个武先生,又曾一同在外戍边,只可惜老国公为国捐躯走得早呀。”
      为国捐躯吗?非也。实为太子狠心屠戮。
      “即是如此要好,女儿有个不情之请。女儿曾在外祖膝下十六载,见过许多疑难杂症。母亲也知太医署用药讲究稳妥,却往往失之保守。女儿愿前往一试,以成父亲与老国公的故交之情。”
      侯夫人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玄珠先一步开口争取:
      “母亲放心,若无十足把握,女儿绝不轻举妄动,全当是陪母亲走一趟。”
      侯夫人思虑几息,终是同意。
      初夏的东京城,护城河畔的垂柳已染上浓翠,暖风过处,柳絮如雪,纷纷扬扬地飘过朱楼画阁。
      魏国公府内,却是一片压抑。魏骁立在祖母床前,眉头深锁。榻上的老人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已是三日水米未进。
      “太医署的人怎么说?”魏骁声音低沉,目光仍凝在祖母脸上。
      身旁融金躬身回道:“院使大人亲自来看过,说是年高体虚,邪风入体,只能用人参吊着,徐徐图之。”
      魏骁不语。他年方二十二,已在都察院任职佥都御史,素以明察秋毫、断案如神闻名朝野。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太医署的方子吃了五六日,祖母的病势却一日重过一日。
      魏骁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石榴花,红艳似火,刺痛了他的眼。他自幼父母双亡,是祖母一手带大。如今他官居四品,正是反哺之时,岂能眼睁睁看着祖母就此离去?
      崔玄珠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姐夫徐巍同魏骁在廊下叙话,玄珠同他见过礼,便随母亲和姐姐进了内室。
      行至床前观其面色灰败,嘴唇微微发紫,貌似中毒之象。
      侯夫人问一旁伺候的嬷嬷老国公夫人境况如何,嬷嬷依着方才院使所说是风邪入体。
      侯夫人虽生于杏林世家,却只于妇科上有些见地,又早早的嫁入西平侯府,并不如小女儿在医术上精通。
      崔玄珠听闻风邪入体却觉不尽然,正巧此时老国公夫人的嬷嬷端着一盏燕窝过来。
      “老奴每日都备着这燕窝,只待老夫人醒了补补身子,老夫人这病来的突然,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这都五六日了却是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魏骁进门挥挥手示意她下去,玄珠朝母亲那看了一眼,寻了个借口出去。
      “嬷嬷留步。”
      那老嬷嬷刚行至廊下,闻声端着托盘行礼:“娘子安好。”
      玄珠伸手扶嬷嬷起身,看了眼托盘上的燕窝。
      “老夫人这病来的突然,嬷嬷可还记得是从何时有了症状?”
      嬷嬷只当是小辈关心,便悉数告知。
      “五日前国公爷陪着老夫人用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成想半夜却呕吐不止发起了高热,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可吃了这许多日汤药也没见好转。”
      玄珠点点头,呕吐发热也却为风寒之症,但老夫人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并非风寒导致。
      “嬷嬷可记得五日前老夫人晚间都用了什么?”
      老嬷嬷思索了一瞬便答道:“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那日小厨房特意做了老夫人爱吃的白蕈炖鸡,又有国公爷陪着是以老夫人进了许多,便没有别的了。”
      白蕈……玄珠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大概有了结果,指了指嬷嬷手中的托盘,略有些急切地开口问:
      “燕窝呢,那日可曾用过?”
      嬷嬷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却依旧照实回答:“自打翻了年后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便日日用着燕窝滋补身体。”
      燕窝,白蕈。
      玄珠心中了然,拉着嬷嬷回了老国公夫人的荣合居。
      进屋时,魏骁还在床前给老夫人喂着汤药,奈何老夫人昏迷不醒,只流出来的多灌进去的少。
      侯夫人见此也是颇为不忍,暗叹国公爷命途多舛,父母早逝,如今又瘸了腿,现下连唯一的祖母都要离他而去了。转身拭泪时瞧见女儿满面骐骥的回来,霎时间她眼中也泛起几分光亮。
      看着女儿朝她自信满满的点点头,侯夫人心中也升腾起几分希望。
      崔玄珠几步上前,立在魏骁身后。
      “老夫人并非风寒入体,而是误食了相克之物。”
      魏骁闻言起身,端着药碗挑眉看向这位崔家七娘,眼中尽是探究:“太医署说是风寒。”
      “太医署只按常理论症,”崔玄不卑不亢,“刚刚我已问过这位嬷嬷,老夫人是从五日前晚膳后开始不适,先是腹胀恶心,继而发热畏寒。”
      魏骁看了眼崔玄珠身侧端着燕窝的李嬷嬷,眼中疑惑丛生。
      “正是。”
      “如嬷嬷所说,五日前老夫人晚膳用了白蕈炖鸡,又同食了燕窝。而燕窝与白蕈同食,性相冲,久积成毒。”
      “所以老夫人并非风寒入体,而是中毒。”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讶异,竟是中毒。
      魏骁猛然想起,那日厨房确有一道白蕈炖鸡,祖母最爱吃,用了大半。因他同祖母一同用的晚膳,而他无恙,便从未想过是膳食出了问题。
      他心中震动,看向崔玄的目光多了几分恳切的焦急。
      “可能治?”
      “能。”玄珠言简意赅,“需以金针渡穴,通其经络,再以汤药疏导,解其积毒。”
      魏骁立刻让开了位置,亲自搬来软凳给她坐,侍立一旁,听候差遣。
      他倒是知晓侯夫人母家是杏林世家,只不曾想这位七娘子的医术这般高明。
      玄珠接过品秋递来装着金针的羊皮小袋,铺在老夫人的床榻边。
      原本是想在香山寺给魏骁用的,却因缘际会碰上他祖母病危。
      真是用不着她刻意接近,便能轻而易举的获取他的信任。
      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她取针的手法娴熟无比,下针时全神贯注,指尖稳定得不见一丝颤抖。阳光从窗格漏进来,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魏骁静静看着,心中的疑虑渐渐被好奇取代。
      在她身旁站着,鼻尖萦绕不去的苦涩药味逐渐被一股甜淡的香味取代,低头嗅了嗅,好熟悉的味道。
      未等深究,老夫人忽然轻咳一声,竟悠悠转醒。
      “奉真,水...”老夫人声音微弱,却清晰可闻。
      满屋仆从又惊又喜,魏骁立刻上前亲自扶起祖母,喂了几口温水。
      “祖母觉得如何?”
      老夫人气息仍弱,却比先前好了许多:“舒坦多了...胸口不闷了...”
      崔清珠刚刚害喜胃口不舒服,出去透透气被徐巍搀扶着回来时,便见缠绵病榻多日的老夫人竟转醒了。
      那向来孤傲冷清的魏骁竟还对着她妹妹目不转睛、满眼感激?
      她不过出去了小半刻这是发生了什么?
      徐巍则看着正垂首写药方的崔玄珠,再转头看向兄弟微跛的右腿,略有沉思之态。
      “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做一碗,早晚各一次,三日后再换方子。”她将药方递给魏骁。
      事情落定,魏骁听着她的声音忽觉熟悉,好似在哪听过。
      将还有些虚弱的祖母安置在榻上,起身伸手接过,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手腕上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红色的珠串。
      他在平崖被刺客毒瞎双眼时,曾被一少女搭救。少女为他治眼,曾在他恢复之初用红色的手串在他眼前晃动,问他可能辨得颜色。
      那时的他只能模糊的辨得鲜亮的颜色,面前的少女却是连个轮廓也瞧不清。
      许是巧合罢?
      “崔娘子大才,不知师从哪位名医?”魏骁试探道。
      玄珠微微一笑:“家学而已。”
      侯夫人上前揽住女儿,笑着打圆场:
      “小女儿家心细,不过是叫七娘偶然发现的,哪儿担得起三郎一句大才。七娘自幼长在我娘家裴氏,习得些皮毛罢了。”
      国公爷双手作揖,朝着侯夫人和崔玄珠一拜。
      “娘子于祖母救命之恩,奉真必当报答,他日无论娘子有何所需,魏国公府上下当竭诚以报。”
      侯夫人可不敢当,连忙打哈哈:“哎呦,国公爷言重了。老夫人身体还虚弱着,国公爷先照顾老夫人吧,叨扰已久我们就先告辞了。”
      魏骁亲自送他们出府,称过几日祖母身子好转必登门道谢。
      徐巍临行前和魏骁在府门前低语几句,魏骁神色略有滞涩,徐巍则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回身扶着妻子上了马车,言语间颇有些意外:
      “你这七妹妹倒是医术甚佳。”
      清珠含笑挑眉,自然与有荣焉。
      “我外祖家世代名医,担任过数次太医院院使之职,太祖皇帝亲赐‘功同良相’的匾额,裴氏族学门生遍地。我舅父如今还是辽东的医官提领。七妹妹在外祖家长大,自然医术颇高了。”
      徐巍看着她那得意的小模样,低头轻笑,伸手宠溺的刮了刮妻子的鼻梁。
      坐定后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向妻子开口。清珠看着夫君如此模样心中了然他所为何事,伸手抚上了夫君宽厚的手掌。
      “巍郎,是想让七娘为国公爷治腿吗?”
      徐巍看着妻子温柔体贴的模样,深觉惭愧。回握住三娘的手攥在手心,声音略显踌躇:
      “我知晓此事于理不合,奉真毕竟是外男。可太医也对奉真的腿束手无策,他自己又不爱惜身体。奉真尚未娶妻,如此下去恐怕还会连累官途,我实不忍看他就这么瘸下去。”
      看着夫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浮上担忧与愁色,清珠略略思衬后给予答复:
      “夫君,此事事关七娘闺誉,我无法替七娘做答。我尽力一试,若是不成便求母亲书信一封回平崖,寻族中子弟为国公爷诊治。”
      徐巍面上浮上喜色,揽住妻子在怀。
      “无论成与不成,为夫都感怀于心。”
      奉真,魏骁的表字还蛮好听的。
      他又欠她一个恩情了。
      当三姐姐来侯府同父亲母亲与玄珠说起此事,玄珠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甚至侯爷因感念老国公曾在战场上替自己挨了一刀,也应下了,只在母亲身上多花费了些心思。
      “医者仁心,无分男女。女儿体弱,若能行医为自己积些德行,或许还能多几年光阴在父母跟前儿尽孝。”
      在侯爷夫妇泪眼婆娑的注视下,终是得以暗中行事。
      奉真,你若不为我所驱策,恐怕此生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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