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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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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鹿溪嘴上说着不管了,但第二天她还是照常去了县衙。
林武很快被带了上来,一日一夜水米未进,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憔悴。
“跪下!”衙役高声呵斥,按着林武的肩膀就要往下压。
林武猛地一甩胳膊,力气大得让两个衙役身形都晃了晃。同样他也踉跄半步站稳身子,目光越过堂下的衙役,直直投向坐在上手公案后的侯县令,不屑地冷哼一声。
“反了你了!”另一个衙役见状怒喝,上前一脚踹在林武膝窝。膝盖一阵剧痛,林武闷哼一声,终究还是被按得跪伏在地。
侯县令慢条斯理地捻着胡须,目光在林武身上转了两圈,手中惊堂木一拍,开始询问:“林武,本官问你,昨日酉时之前,你在何处,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林武垂着脑袋,好半晌才沙哑开口:“酉时之前,正常上工。中午买了块糖霜果子,吃坏了肚子,申时便跟工头说回去了。”
“回去之后呢?”侯县令追问:“你回了家,又做了什么?”
提到这儿,林武肩膀猛地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找大夫拿了药回家煎了喝,身子稍微舒服些,就去找周元甫。”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算起来还算是我林家的赘婿!当年我爹娘看他可怜,收留他给口饭吃,还把妹妹许配给他。结果爹娘一死,他就露了本性,霸占了林家的祖宅田地,把林府改成了周府,简直是忘恩负义!”
说到激动处,林武猛地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我去找他,不过是想赊点银钱买些药材和米粮。我这些日子总感觉身体不适,货场的工钱要月底才结,存下的钱也都去买药了。若不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也不去会找他!他倒好,不仅一分钱不肯借,还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丧家之犬,把我从店铺门口一脚踹了出来!”
“所以……”侯县令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你们二人确实有过争执?”
“争执?”林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大人若说是争吵,那自然是有的!他骂我丧家之犬,我指着他鼻子骂他忘恩负义,骂他狼子野心,还说若不是我林家,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头巷尾讨饭吃,说不定早就冻饿死了。”
“我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白眼狼!没让他血债血偿都算我心慈手软!”最后一句话林武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公堂内鸦雀无声,只有林武粗重的喘息声。
林武说的一切好像都能和证词对上,侯县令拿不定主意,看向鹿溪。
鹿溪此时在干嘛呢?她在吃糕点。经过昨天的经历,她这次长记性了,今日来时特意绕路去闻香楼买了点心,此刻案桌上除了茶盏,还摆着蜜饯与酥饼,与公堂上的肃杀格格不入。
和侯县令的视线对上,鹿溪拍了拍指尖的糕粉,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从你家中翻出了两罐药渣,你作何解释?”
“对!”侯县令像是突然找回了主心骨般,猛地一拍惊堂木,拔高音量问道:“林武,此时你为何不提?速速招来!”
“那不是我的……是我妹妹林月的。”
“林月?周元甫的亡妻?”
林武点头:“成亲五年,去年妹妹好不容易有孕,为了孩子康健,周元甫请了大夫来诊治,每日煎药给她喝。可谁能想到,马上就要临产了,妹妹就突然难产。我知道妹妹曾看见过他与外室一起闲逛买首饰衣裳,但我妹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被气得难产而后一尸两命呢!”
“我偷偷留了她喝剩下的药渣,跑遍了嘉会城所有的药铺,找了许多的大夫,都说这药渣没问题,都是很寻常的安胎药。”
说到这儿,林武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遮住有些泛红的眼眶:“可我不信!一定是周元甫那个畜生搞的鬼!他就是想害死我妹妹和孩子,但我没有证据,只能把那些药渣装在罐子里封起来,就盼着有一天能查出真相。”
公堂内一片寂静,就连侯县令这种正色直言的人听到这儿都忍不住动容。
鹿溪叹了口气,等林武平复好心情后,再次询问:“周元甫店铺的地上有一道划痕,是早就有的,还是你干的?”
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是我干的。我想拿刀胁迫他让他给我点钱……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过真的要伤他,推搡间,一个没拿稳划伤了他。”
鹿溪看向侯县令,侯县令点头,周元甫的胳膊上确实又道被包扎好的伤口。
鹿溪沉默着点头,再次端起茶碗,这次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在脑海中一遍遍梳理着事情的脉络。
林武的证词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还有哪里遗漏了。
这时侯县令凑了过来,“大人……您看接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鹿溪抬眼打断。“周元甫外室还没找到吗?”
提到这茬,侯县令就十分窘迫,他搓了搓手,苦着脸道:“没有,从前周元甫把人藏得很好,我们一时之间很难去排查。”
“这外室,会不会和他一起是来自云梦呢?”
侯县令瞬间顿悟,“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鹿溪轻轻“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林武身上。林武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激动,只是垂着头跪在那里,单薄的脊梁微微佝偻,像一株被严霜打过的野草。
她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侯县令点头应和,正欲喊衙役将人押走,却听鹿溪继续补充道:“记得每日给他送饭送水,别苛待了。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不会有人给他送饭菜了。
林武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想起小时候,娘总会把糖霜果子藏在灶台上的陶罐里,等他放学回来偷偷塞给他;想起他背着妹妹出嫁前,她说:“哥,以后我不在家,你要还好照顾自己和爹娘。”
想起爹娘妹妹还在时,林府的欢声笑语,哪怕后面日子清苦了,饭桌上也总会有热乎的粥菜。
可如今,爹娘没了,妹妹没了,林家祖宅成了周家产业,诺大的嘉会城,竟在没有一个盼着他回家的人了。
他甚至想过,如果真的被定罪,锒铛入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方才鹿溪的话戳破了他所有的坚强。
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就算他死在牢里,也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更不会有人像娘那样,给他准备一锅热乎饭。
侯县令皱了皱眉,却没在说什么,只是朝衙役递了个神色。
两个衙役上前,这次没再用力推搡,只是轻轻架住林武的胳膊。林武任由他们架着,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哭声渐渐远了,只留下公堂一片寂静。
鹿溪喝了口茶,压下嗓间的酸涩,问道:“侯县令,周元甫的府邸在哪?我去看看。”
“大人稍等,我这就派人引路。”侯县令应下,转身朝堂外喊了一声:“徐留良!”
片刻后,一个穿着皂色差服的身影快步走进来,正是昨天帮着鹿溪查案的其中一人。
两人出了县衙,一路向西南走去。
周元甫占了林家祖宅后,将宅院大肆整修了一番,朱红大门上挂着的“周府”牌匾还崭新,只是此刻大门紧闭,整个府邸冷清死寂。
打开大门,徐留良侧身半步让鹿溪先进去。“大人,咱们先去哪里查起?”
“药房。”
药房的钥匙一直没找到,徐留良猜测可能在周元甫身上,便试探着问:“大人,钥匙可能在周元甫身上,要不我先去找钥匙?”
鹿溪微微一笑,表示不需要,随后她便举起拳头一拳锤烂了门锁。
这一举动把徐留良吓坏了,开始结巴起来:“大大大……大人……”大人了半天,最后也只蹦出个:“手疼不疼啊……”
鹿溪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甩了甩手,耐心解释道:“要是按照你们的规章流程来,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记住了没?”
徐留良傻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吓傻了。
鹿溪鼓励般拍了拍他,上前一步打开房门。一开门,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药房倒是很干净,格子里的药材分类整齐,只是柜角的地面上堆着一堆尚未处理的药渣,颜色深浅不一。
鹿溪弯腰捡起一点药渣放在鼻尖轻嗅,只是寻常安神药,闻不出其他特别的。她直起腰对徐留良道:“去取个干净的布包把这些药渣装进去,等带回去给仵作,让他仔细查验,看看有没有与周元甫中的毒相冲突,或是能诱发毒性的药材。”
“是。”
从药房出来后,鹿溪又带着徐留良把周府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丁点有用的线索,这种毫无进展的挫败感,让她忍不住轻轻揣了踹桌腿。
徐留良缩在门口,把她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他挠了挠后脑勺,斟酌着开口:“大人,您看现在日头正好,不如……我陪您逛逛这京都城?说不定心情好了,回头查案还能有新想法。”
鹿溪“唔”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徐留良期待的眼神,“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