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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崖底逃生 ...

  •   乌篷船像一支黑色的箭,撕裂秦淮河浓稠的夜色和零星的灯火,向着下游东南方向亡命飞驰。桨橹破水之声急促如鼓点,掩盖不住舱内压抑的喘息和血腥气。

      周蘅芜躺在舱底,身下垫着薛鸣匆忙扯下的干草和旧毡。肩胛处的弩箭已被薛鸣用匕首斩断尾羽,但箭镞仍深深嵌在骨肉之中,不敢贸然拔出。顾芸裳撕下内裙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压迫着伤口周围,可暗红色的血依旧不断渗出,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粗布。周蘅芜的脸色在摇晃的船灯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时而因剧痛而抽搐,意识已然模糊。

      “必须立刻找地方靠岸,处理伤口!她撑不了多久!”顾芸裳声音发颤,手指因用力按压和冰冷而麻木。

      薛鸣回头瞥了一眼周蘅芜的伤势,又警惕地扫视着后方河面。画舫方向的喧嚣和火光并未追来,阮安显然知道在开阔河面追击小船不易,定是调动人手封锁前方水路和城门。“前面是通济门水关,此刻必已收到风声,不能走。”他声音沙哑却冷静,“往左,进支流,去鸡鸣山。”

      鸡鸣山位于城北,紧邻玄武湖,山上有古刹鸡鸣寺,山林茂密,且因靠近宫城与国子监,地形复杂,勋贵住宅与寻常民居混杂,便于隐匿。更重要的是,薛鸣知道那里有一条极为隐秘的路径,可以避开主要关卡。

      他猛地扳动船舵,乌篷船在黑暗的河面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钻进一条更加狭窄幽暗、两岸芦苇丛生的支流。船身擦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也暂时隔绝了后方可能的视线。

      支流水浅多弯,薛鸣凭着记忆和对水流的感知,艰难操控。船底不时刮擦到河底的淤泥杂物,颠簸剧烈。周蘅芜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顾芸裳紧紧抱着她,用体温为她取暖,心中焦虑如焚。她抬眼看向薛鸣紧绷的背影,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背嶙峋的线条。她知道,薛鸣身上的旧伤也远未痊愈,今夜这番搏杀逃亡,对他同样是巨大的负担。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黑黢黢的山影,正是鸡鸣山。薛鸣将船划到一处野渡头似的荒芜岸边,这里芦苇更深,几乎将小船完全遮蔽。

      “到了。”他低声道,率先跳下船,冰冷的河水没及小腿。他转身,与顾芸裳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周蘅芜抬上岸。

      周蘅芜浑身湿透冰冷,肩头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刺目。薛鸣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极其微弱。“不能再拖了。”

      他辨明方向,背上周蘅芜,对顾芸裳道:“跟紧我。”

      三人一头扎进了鸡鸣山脚下茂密的山林。没有路,只有嶙峋的怪石、盘虬的老树和湿滑的苔藓。薛鸣显然对这里极熟,即便背着一个人,在黑暗中穿行依旧迅捷而准确。顾芸裳咬着牙紧跟其后,衣裙被荆棘扯破,手臂脸颊也被划出细小的血痕,但她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前方薛鸣的身影和周蘅芜垂落的、毫无生气的手臂。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山腰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几乎与星光融为一体的灯光。那是一座极其偏僻、几乎半坍塌的山神庙。庙宇很小,只有一间正殿,院墙倾颓,野草蔓生,显然早已废弃多年,连乞丐都不会在此栖身。

      薛鸣径直背着周蘅芜走进破庙。殿内蛛网垂结,神像残缺,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他将周蘅芜轻轻放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

      “你照顾她,我去弄些水和药。”薛鸣快速交代,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和一个扁扁的皮水囊,“省着用。我很快回来。”

      顾芸裳点头,立刻用火折子点燃殿内遗弃的、半截蜡烛头。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她解开周蘅芜湿透的外衫和中衣,露出肩头狰狞的伤口。箭镞是东厂惯用的三棱倒刺,嵌入极深,周围皮肉翻卷,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箭上有毒……”顾芸裳心往下沉。她不通高深医术,但常年接触香料药材,对毒物有些基本认识。这毒性不算立刻致命,却能加剧失血和虚弱,若不尽快处理,周蘅芜必死无疑。

      她强迫自己镇定,先用皮囊里仅存的一点清水清洗伤口周围,然后用短刃在烛火上烤了烤,咬紧牙关,试图用刀尖小心地扩大伤口,以便取出倒刺箭镞。这过程极其痛苦,昏迷中的周蘅芜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按住她!”顾芸裳额头渗出冷汗,对刚取回一葫芦泉水和几样简单草药的薛鸣喊道。

      薛鸣立刻上前,用干净布条塞住周蘅芜的嘴以防她咬伤舌头,同时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

      顾芸裳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挑动箭镞。一下,两下……终于,“咔”一声轻响,倒刺松脱!她迅速用刀刃配合手指,猛地将箭镞拔了出来!

      一股黑血随之飙出!周蘅芜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顾芸裳不敢停歇,立刻用更多清水冲洗伤口,挤出更多毒血,直到流出的血液转为鲜红。然后将薛鸣找来的几样草药——鱼腥草、半边莲、还有一点不知名的紫色草根——放在嘴里嚼烂,混合着唾液,敷在伤口上,再用洗净的布条紧紧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后背衣衫被冷汗浸透。

      薛鸣递过水囊,“喝点。”

      顾芸裳接过,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她看向周蘅芜,敷药后,伤口的出血似乎暂时止住了,但她的呼吸依旧微弱急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开始发烧了。

      “毒未必全清,伤口也可能溃烂。需要更好的药,更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休养。”顾芸裳忧心忡忡。

      薛鸣沉默着,用找到的干柴生起一小堆火。火光跳跃,驱散了些许庙中的阴寒湿气,也映亮了他眉宇间深重的思虑。

      “阮安不会善罢甘休,天亮后必定全城范围内搜索,这里也不安全。”他缓缓道,“必须在天亮前转移。”

      “去哪里?城门水关必然戒严。”

      薛鸣的目光投向破庙窗外,鸡鸣山更高处,那里隐约可见鸡鸣寺巍峨的轮廓和点点灯火。“去鸡鸣寺。”

      “寺庙?香客众多,耳目更杂……”

      “不是前殿。”薛鸣打断她,“鸡鸣寺后山有一处塔林和废弃的藏经洞,早年因山体滑坡被封,知道路径的人极少。寺中有一位了尘大师,是玉衡子道长的至交,也是纪刚大人当年的方外之友。他或许能提供庇护,也有医术。”

      了尘大师?纪刚的方外之友?

      顾芸裳心中稍定。若是与纪刚有旧,又与玉衡子相熟,或许可信。

      “只是,”薛鸣补充,语气凝重,“我们这样贸然前去,也可能将祸水引给大师。且周小姐伤势沉重,移动恐有风险。”

      两难抉择。

      就在这时,庙外山林中,远远传来几声犬吠,随即是隐约的人语和火把的光亮,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搜山了!

      薛鸣与顾芸裳同时色变。

      “走!”薛鸣不再犹豫,一把将依旧昏迷的周蘅芜背起,“从后门出,上山!”

      破庙所谓的后门,只是一个坍塌了大半的墙洞。三人钻出墙洞,踏入更深的黑暗山林。身后,犬吠声和人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见破庙的轮廓。

      薛鸣对山路极熟,背着人依旧步履如飞,专挑最陡峭难行、荆棘密布的路径。顾芸裳紧紧跟随,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铅,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追兵显然带着猎犬,虽然山路复杂延缓了他们的速度,但犬吠声始终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近!对方是东厂精锐,擅长追踪!

      “这样下去甩不掉!”顾芸裳喘息道。

      薛鸣也意识到问题。他目光扫视,忽然看到侧前方有一片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断崖。

      “赌一把!”他咬牙,改变方向,朝着断崖边缘奔去!

      “你……”顾芸裳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断崖边,风声呼啸。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可见树冠的轮廓。

      薛鸣将周蘅芜解下,交给顾芸裳扶着,自己迅速解下腰带和外袍,将它们撕扯连接成一条简陋的绳索,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棵碗口粗、根系深扎岩缝的老松树上,另一端垂入崖下黑暗。

      “我先下,在下面接应。你带着周小姐,抓紧绳子,慢慢滑下来!”薛鸣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可是你的伤……”

      “顾不了那么多!”薛鸣已抓住绳索,试了试承重,然后毫不犹豫,双手交替,迅速向崖下滑去!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顾芸裳听着崖下传来的、越来越远的窸窣声,又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光和人犬喧哗,一咬牙,将昏迷的周蘅芜用剩余布条牢牢绑在自己背上,双手抓住那粗糙的布绳,学着薛鸣的样子,面向崖壁,双脚蹬踏,开始向下滑降。

      绳索摩擦着手心,火辣辣地疼。背负一人的重量让行动异常艰难。崖壁湿滑,长满苔藓,几乎没有落脚点。她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着,一点点向下挪动。

      上方,追兵已经赶到了崖边!火把的光亮照到了那棵系着布绳的老松!

      “在这里!他们下崖了!”有人大喊。

      “放箭!砍断绳子!”

      利箭破空声传来!笃笃地钉在崖壁上,碎石飞溅!更有刀锋砍在树干和绳索上的声音!

      顾芸裳心中一凉,加快了速度。但背负一人,又心慌意乱,脚下猛地一滑!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失控,急速向下坠去!

      就在她以为要摔得粉身碎骨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从下方黑暗中伸出,牢牢揽住了她的腰身!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仍在晃荡的布绳末端!

      是薛鸣!他并未下到崖底,而是在中途一处凸出的岩石平台上接应!

      “跳过来!”薛鸣低喝,将她连同背上的周蘅芜一起,拽到了那块仅容两三人站立的狭窄平台上。

      几乎同时,上方传来“嘣”的一声闷响和树干断裂的咔嚓声——绳索被砍断,松树被砍倒了!

      半截布绳无力地垂落下来,在崖风中飘荡。

      上方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怒骂和商议声,火把在崖边晃动,似乎在寻找其他下崖的路径。

      暂时安全了。

      顾芸裳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脱力,背上的周蘅芜也滑落下来,依旧昏迷不醒。薛鸣靠在崖壁上,剧烈喘息,肩头的旧伤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一大片,方才用力过度,伤口定然崩裂了。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和崖顶隐约的喧嚣。

      鸡鸣山的风,穿过幽深的峡谷,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预示着这场围绕星图秘密与故人之后的逃亡与追杀,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章节。

      而破晓的晨光,已在东方的天际,艰难地撕开一线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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