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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家 ...

  •   晨光将沪港的天际线镀上淡金。
      周秒在ICU外只停留片刻。
      玻璃窗内,时樱被仪器包围,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显得苍白。唯有监护仪上起伏的绿线,证明生命仍在与死亡角力。
      周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管线和数字,如同审阅一份复杂的报表。然后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决绝,没有回头。
      回到高处的公寓时,天已大亮。冬日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斜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明净的光斑,却驱不散彻骨的疲惫。
      中央空调输送着暖风,室内与窗外清冷的城市宛若两个世界。
      沈清辞安顿好还在熟睡的妹妹,径直走向厨房。他取米淘洗,指尖浸在清凉的水中。他知道周秒的胃经不起折腾,低血糖是她头顶的阴影。
      砂锅架在炉上,小火慢煨,米粒在水中舒展,散发出朴素的香气。他又磕了两颗鸡蛋,蛋液滑入热油,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很快煎成边缘焦黄、内里嫩滑的太阳蛋。
      周秒脱下大衣搭在沙发背上。
      她没有回卧室,而是慢慢在客厅中央的羊绒地毯上坐下。长绒温柔地包裹住她冰凉的脚踝,带来一丝慰藉。她抱起软垫,下巴轻抵,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密布的楼宇。客房门轻轻打开,沈青悠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蓬松得像只小鸟。
      看到周秒,她眼睛一亮,吧嗒吧嗒跑过来,自然地依偎过去,把小脑袋枕在周秒腿上,还蹭了蹭,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秒秒姐姐…”声音软糯,充满信赖。
      “嗯。”周秒低应一声,左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穿过女孩细软微卷的发丝,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电视机开着,播放着色彩鲜艳的幼儿节目,沈青悠很快被吸引,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不时因滑稽的情节发出咯咯的笑声。
      指尖是孩童发丝的柔软触感,鼻腔萦绕着厨房飘来的粥米香,耳边是动画片喧闹却生动的声响,腿上沉甸甸地压着一份全然的信赖…
      这些细微的感觉交织成一片柔软的湖泊,将周秒缓缓包裹。这是一种她生命中极度匮乏的、名为“寻常烟火”的安宁。
      记忆的碎片忽然浮现。某个迷离的包厢,陈欢带着酒意搂住她的肩,气息喷在耳边:“周秒,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单着一辈子吧?真不结婚啦?”
      当时她觉得这话庸俗可笑,顺手推开他,灌下半杯酒,将问题连同酒气一起嗤了出去。
      可此刻,在这片偷来的宁静里,那个被酒精浸泡过的问题,却褪去轻浮的外衣,露出尖锐的内核,沉沉压上心头。
      结婚?
      第一反应是冰冷的抵触。脑海中自动放映旧日影像:紧闭房门后压抑如刀锋的争吵;母亲深夜独坐书房时僵直的背影和通红的眼眶;父亲最后一次离家,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的无情声响…婚姻的图景,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总是与无尽的消耗、渐生的怨怼、信任的崩塌紧密相连。她畏惧那种将全部软肋暴露于人前,却可能被现实碾碎的脆弱。
      然而…指尖下,
      沈青悠的呼吸温热均匀。
      厨房里,锅勺偶尔相碰,发出轻微悦耳的叮当,粥在锅中咕嘟着细小气泡。这个由偶然构筑的临时居所,此刻却流淌着一种她内心深处隐秘渴望、却从不致奢求的暖意——一种“家”的暖意。
      她又在心底最深处矛盾地渴望。
      渴望一个或许不完美、却始终有温度的归宿。渴望深夜归家时有一盏为她亮着的灯,渴望有人需要她的存在,也渴望自己能卸下心防,坦然去需要别人。就像此刻,无需言语,仅仅是这样依偎着,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存在,内心便感到一种奇异的圆满。
      如果时间能够凝固…就让秒针停在此刻吧。停在这粥香弥漫、光影静谧、笑声纯粹的晨光里。
      厨房中,沈清辞将炉火调到最小,让白粥在余温中慢慢焖煮,米油渗出,香气更醇。他擦干手,下意识转身,视线投向客厅。
      冬日的晨光越过楼宇,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如同一束温柔的光柱,将坐在地毯上的周秒和趴在她腿上的沈青悠笼罩其中。光线勾勒出周秒低垂的侧脸,褪去了平日的疏离与倦色,显得柔和静谧。
      她抚弄孩子头发的指尖动作,是沈清辞从未见过的轻缓与耐心。沈青悠则完全沉浸在动画片的世界里,小脸无忧无虑,对周秒充满全然的依赖。
      这幅画面,平凡如千万个家庭的清晨缩影,却又因其中的人物与情境,在沈清辞眼中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像一颗投入古井深水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早已习惯扛起一切而变得坚硬的心湖底,漾开层层无法平息的柔软涟漪。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热流漫过胸腔。一个清晰又朦胧的念头自然浮现:如果未来的每一个清晨,都能如此刻般展开——他在厨房准备简单却用心的餐食,粥饭香气弥漫;她在客厅,或许陪着悠悠,或许只是安静看书,阳光洒满她的肩头;这个空间里充满食物、光尘、以及平淡生活本身的气息…
      就这样,一直下去。这念头过于美好,也过于大胆,让沈清辞自己都瞬间怔忪,一股热意悄然爬上耳廓。
      他仓促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炉火上静静吐着白气的砂锅。然而心底被触动的角落,已无法恢复平静。
      那不再仅仅是对此刻安宁景象的短暂贪恋,更是对画面中心那个女孩——那个多数时候冷静疏离、偶尔流露锋芒、却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独自颤抖、又在此刻展现出如此罕见温柔的周秒——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命名、却已然扎根生长的深切悸动与向往。
      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念头何其奢侈,近乎妄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岂止是山海?那是两个几乎平行世界间的巨大鸿沟,未来迷雾重重,变数万千。
      可是,在这个被晨光、粥香和细微幸福感充盈的短暂时刻,沈清辞选择允许自己,闭上理性的眼,沉溺于这片虚幻却温暖至极的幻想之中。哪怕只是片刻。
      午后,冬日的阳光变得稀薄。沈清辞在客房整理竞赛笔记,忽然感到头重,眼前的字迹开始晃动。
      起初以为是累,直到寒意窜过脊背,紧接着是燥热,才意识到不对。他摸了摸额头,掌心传来不正常的烫。
      强撑着走出客房,周秒正靠在沙发上看财经报告。抬头见他脸颊泛红,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你怎么了?”
      “有点发烧。”声音沙哑,说完咳了两声。
      周秒一愣,目光落到自己身旁——想起了凌晨沈清辞给的旧棉服。而他只穿了件单薄卫衣。
      她猛地想起:凌晨医院那么冷,他把唯一厚衣服给了只穿睡裙的她。
      回来后暖气足,她忘了还。他本就穿得少,又在厨房忙,冷热交替…
      一丝懊恼掠过眼底。她对照顾病人没经验,自己的低血糖都常处理不好,平时就是躺到被人发现。
      “先坐下。”她起身,语气强装镇定。
      沈清辞坐下后,身上一阵阵发冷,微微发抖。周秒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的情景——那时家里有保姆有司机,母亲会打电话叫医生。她被安置在柔软大床上,有人定时量体温、喂药、送清淡食物。一切都被安排妥当,专业而有距离。
      从没人教过她,发烧是该多盖被子还是少盖,该喝热水还是温水。
      更没人告诉她,照顾一个生病的人需要这样近距离的参与。
      她甩开回忆,快步走进主卧。几分钟后抱出两条羽绒被、一条羊绒毯、两个羽毛枕。没等沈清辞反应,她已把羽绒被盖上去,想了想,又压上第二条。用羊绒毯把他裹紧,最后把枕头塞在身体两侧,像要“固定”住他。
      沈清辞被裹得只剩头露在外面,被子压得呼吸都困难。体温似乎更高了。
      他想说不用这么多,但看到周秒难得无措的认真表情,话又咽了回去。
      “会不会太重?”他虚弱地问。
      “发烧要捂汗。”周秒回答得斩钉截铁。
      又去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边,差点碰倒,“喝水。”
      沈青悠跑出来,看到哥哥被裹成这样,小脸写满担心:“哥哥!”
      “悠悠别过来,”周秒语气严厉,“会传染。”她把小姑娘推到客厅另一边,“去自己房间玩,别靠近。”沈青悠眼圈红了,听话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走了。
      周秒蹲回沙发边,看着只露出泛红脸颊的沈清辞,眉头紧皱。伸手想探额温,指尖悬了半天,最后只用手背飞快碰了一下,像被烫到般缩回。
      “很烫。”她严肃汇报。站起身在客厅走了两圈,像是做重大决策,最终拿起手机。
      “江医生,麻烦立刻来我公寓…有人发烧,很烫…地址你知道。”
      半小时后门铃响。
      家庭医生江河铮提着药箱进来,三十出头,戴金丝眼镜。他目光先落在客厅中央那个蠕动的“被子卷”上。
      脚步一顿,推推眼镜:“周小姐,你这是在?他跟你有仇,所以打算送走他?”
      周秒没理嘲讽,指着“被子卷”:“他发烧了,很烫。”
      江河铮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把羽绒被和毯子一层层剥开。
      沈清辞重见天日,长长舒口气,脸因憋闷更红了。江医生拿出体温计让沈清辞夹好:“倒杯温水,要温的。”
      周秒立刻去倒水。江河铮试了温度,递给沈清辞:“慢慢喝。”然后转向周秒:“你给他盖了几条被子?”
      “两条羽绒被,一条毯子。”
      “枕头呢?”
      “两个,固定一下。”
      江河铮沉默两秒:“发烧要散热,不是制造温室效应。你差点把他闷成蒸菜。”周秒抿唇:“发烧不是要捂汗吗?”
      “那是体温上升期寒战时要保暖,等稳定了就要散热。你这直接上‘棉被三重奏’,是怕他烧得不够均匀?”
      江河铮一边吐槽一边拿出听诊器,“水要喝温的,补充水分。你倒那么烫,嫌他喉咙不够干?”
      周秒:“……哦。”
      “你自己命硬,喜欢硬挺,不代表别人命也硬!”
      周秒:“嗯……”
      量好体温,39.2度。江河铮开了药,嘱咐用法,又对周秒进行基础护理教育。
      最后收拾药箱,看一眼虚弱的沈清辞,又看一眼严肃的周秒:“周小姐,照顾人需要常识和手感。你还是多专注于签文件吧,那比较安全。或者直接昏迷一段时间……”
      周秒送他到门口,关上门回来。
      沈清辞吃了药,昏昏沉沉半阖着眼。周秒这次只给他盖了薄毯。她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下,看着他濡湿的额发。伸手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还是烫,但好像好一点。
      “对不起,”她低声说,“衣服的事。”
      沈清辞微微睁眼,视线模糊,但能看到她脸上少见的懊恼和担心。
      “没事。”他哑声说,想安慰她,却没力气。
      周秒没再说话,安静坐着。窗外冬日光影西斜,客厅里只有沈清辞粗重的呼吸声,和她偶尔拉毯角的细微动静。她的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思绪飘远。
      江河铮的话在耳边回响:“照顾人需要常识和手感。”
      “你还是多专注于签文件吧。”
      她从小被教导要掌握“高级技能”——看复杂报表、谈判、运作公司、参加国际竞赛。她做到了,做得很好。
      可她真的不知道发烧该怎么照顾人。不知道煮粥加多少水,不知道衣服污渍怎么洗,不知道东西坏了找谁修,甚至常常忘记按时吃饭。过去她不觉得这有问题。
      毕竟没人告诉她,提醒她,更加没人教她。
      可现在,看着眼前因她疏忽生病、又被她笨拙照顾的少年,她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在真实生活面前,她那些引以为傲的能力,似乎不够用。
      她能签上亿合同,却可能因不知道发烧该盖多少被子让人更难受。
      这认知带来陌生的挫败感。原来离开那些光环和便利,在普通的生活里,她连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
      周秒抿紧唇,目光重新落回沈清辞脸上。他因药效呼吸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调整坐姿,离他更近些,决定就这样守着,直到他退烧。或许,她该学学这些“没用”的生活常识了。
      至少下次,不会只能笨拙地堆被子,然后被江河铮嘲讽。窗外的光渐渐暗下去。
      周秒坐在逐渐降临的暮色里,第一次认真思考:除了那些光环,她到底还会什么。
      为什么自己不会呢?为什么自己谁都照顾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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