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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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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请不要乱动哦。”
时隔两月,隼夙的大渊话变得流利,照旧是那副柔缓的语气,加上手臂上的魑魅,让她礼貌的话语变成了一种警告。
隼凪则是伸出食指比作噤声的姿势,“嘘——别去打扰新婚人家夫妻。”
话落,与三条街外灯谜摊位的欢声笑语同时,烟火又绚丽升上天空。
炸出的火花从他身后坠落,迷人又危险,“今儿可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倒在血泊中的人早已听不清入侵者们的言语,响彻天灵盖的耳鸣声在一个慢慢踏入而来的脚步声中,逐渐变得清晰。
像是他死亡前最后的希望。
隼夙,隼凪也注意到了这脚步声转身看去。
那人隐藏在黑暗中,不舍得让月光与烟火照出他的模样,可那双被标记的红色眸子,来者是何人,早已不言而喻。
隼夙上手挠了魑魅的下颌,似乎是在奖励它,微笑着对它说道:“魑魅,你真棒,居然真转化了一个人。”
魑魅闭上红色的竖瞳,仿佛也在享受主人的抚摸。
“阿佘神在上。”隼凪双手合十朝天空一拜,在一旁点头认可道:“我魑魅果然是阿佘神派来的神使。”
“喂……”轮到黑暗中的那人不乐意听了。
那人将自己手臂搁置在光与明的交界处,上面全是腐烂和一些再生的肉块。
外翻的血肉还在鲜活的跳动,同这副躯体的主人般顽强不屈,“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
“砍头?”隼凪邪魅一笑,不以为然,“等以后收复大渊,或许可以给那个卑鄙小人这样痛快的死法。”
隼夙将魑魅放在他手臂上,让它再次欣赏自己咬下的杰作,“那些大渊话,文绉绉的,我们临摹不来的。”
她指过身后半死不活的胸前的匕首,又接着指向黑暗的他,言下之意便是,“这一切不都是你主导的?”
“我们兄妹,真是做了你一把好用的匕首。”
“好用?”那人终于舍得从黑暗走出来,一把将爬在自己手臂上的青蛇撕起来丢在隼夙的怀里。
手指却有一秒脱离他的控制,想要继续留住青蛇,“谈不上的。”
胸前插着匕首的人已是弥留之际,在最后一刻,他猛地瞪大双眼,求生意识爆发,用尽力气向他喊道:“!!!林副将,救——”
“咻——”
一个飞镖正中他的喉咙,飞溅的血液与那未能说完的话,燃起的希望正如他逝去的生命般,彻底变成绝望。
隼凪在旁边鼓掌三声,随后轻拍他的肩头,给予肯定,“欢迎你的加入,林副将。”
“哼,你没资格这样称呼我。”他不耐烦甩开隼凪搭在他肩膀的手,“我现在只是林栩之,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未亡人。”
“……”
躲在上房瓦砾的人,看到下方暗巷里的同伴被残忍杀害,补刀的还是苍渡的林副将,还有漠沙的两位入侵者,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杀手屏住呼吸,冰冷的汗水却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紧贴瓦片的夜行衣。
隼夙安抚怀中的魑魅,像是感应到有视线在观察着她,指向杀手所在的区域,“不要以为躲在暗处偷听,我就发现不了你。”
“那个有趣的女人只是一场意外,我的直觉对上别人的眼神,可是拥有异于常人的感应。”
闻言,隼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林栩之却从容不迫按下隼夙的手臂,“快回去吧,回京城告诉你的主子,你所看到的一切。”
“别在想着追杀他自己的,女儿。”林栩之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随手张开臂膀将兄妹两人搂在怀中,“他真正的敌人,在这里。”
*
时间稍稍回退到猜灯谜处。
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所有参赛者都摩拳擦掌势必要将全部花灯收入囊中。
若有朝烟凭借着才学,连连回答正确,引得出题人不断加大难度,让这本就熙熙攘攘的地盘招来了一批凑热闹的。
一旁的墨绝念完全充当她的护卫,尽管手里的花灯都提不完了,还是将她与拥挤的人群隔开。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认出来他们。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点燃线,一点就炸开了锅,纷纷将他们两人团团堵住。
本来玩得不亦乐乎的若有朝烟也被百姓们的热情弄得一下子便收了心,抿唇微笑着,略有尴尬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这下倒好,人群声叫得更欢快。
墨绝念则比她更加不擅长处理这档事。
“怕高的话,就闭上眼。”他微微弯下腰,扎起高马尾的辫子话落在若有朝烟的锁骨上,弄得一阵发痒。
她想去挠锁骨处,忽然,身体失重被墨绝念抱在怀里,下意识又搂住他结实的腰身。
墨绝念顺把她刚赢来的花灯做了取舍,挑了盏最好看玉兔形状的塞给她。
随后又垂眸确认怀中的她是否稳稳抓住了。
若有朝烟紧张地闭起双眸,指甲深深陷进去墨绝念的腰线上,秀气的柳眉尖蹙起。
前世敢自焚也敢一剑穿喉的她,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格外的怕高。
上次为了救人,拼命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淋了“彩虹粉”带来的雨,还精神紊乱跳了崖。
“抓紧我。”墨绝念嘴唇贴近她红透的耳边,沙哑地嗓音与湿热的鼻息一同随风灌入。
若有朝烟被他挑拨地浑身都在发痒,干脆抱着花灯,将整张脸都转过去埋进了墨绝念宽大的胸膛里。
然后闻着胸前熟悉的味道,圆鼓鼓的脑袋将他的衣服拱出半个弧形。
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已经习惯有墨绝念,处理身边任何麻烦的事情。
在人潮中,他踩着不知哪个倒霉蛋的肩头当垫子,一步步跳上了房顶,伴随新一轮的烟火,消失在夜幕中。
*
屋顶上,喧闹渐远,空气还残留着烟火的辛辣味。
若有朝烟抱起未点燃的玉兔花灯,两侧刘海随风飘荡,时不时会显现未褪去的红晕。
墨绝念紧挨着她坐下,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她的脊背,就着这个亲近的姿态,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不是华丽的珠宝,而是两块打火石,角边带有磨损,看上去使用过好些年。
他拿起那盏玉兔花灯,用两块打火石摩擦几下点燃灯芯。
火红色的光在他们两人中间亮起。
“我这还有个灯谜,是我自个想的。”他的声音混着夜风,噼雳啪嗒的火苗在灯罩中蹦跳。
不同于前世他们最后一面的剑拔弩张的氛围,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安静祥和。
若有朝烟眼神上瞟,这次换作她的鼻尖扫过他的下颌,鸦羽般黑的睫毛快速眨过三下。
“方才让你来猜,你都不肯。”她打趣道,“怎的这会又想到好谜底,要来考我啦?”
“你前面猜的那些,我都不会。”他自嘲着摸了摸后脖颈,“我只会这个。”
“有口难言,有心成念。
立在门中,是客亦伴。”
她几乎不假思索,带着才气博学的自信,轻声道:“是‘闷’字,对么?心被关住了。”
墨绝念沉默半晌。
烟火在他深黑的眸子里忽明忽灭,有种跟前世一样猜不透近乎哀伤的期待。
他低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花灯上的玉兔会逃跑似的,“小时候……曾有人教过我一个更简单的猜法。”
他握住她手,指尖带有薄茧,却不失温暖,引导她抚摸着玉兔的脑袋,“你仔细想啊,‘有口难言’说不出的话,就是‘未曾言说’。我们那儿……管这叫‘未’。”
未。
这个字像在小船上做梦都续章,晃荡的船身即将倾斜。
不是“闷”。
是“未”。
若有朝烟的心猛然收缩,与那艘翻身的小船一起投入湖水中。
碧绿的湖下,一朵朵绒藻包围着她,张开双臂也无法上浮,残留的氧气渐渐地耗尽,眼前突然闪过一个濒临死亡的画面。
陡峭的山崖,一场惊雷的大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孩,与小船上的身影重叠,她努力抓住她的右手腕,嘴型一张一合,好似在冲着她大喊什么。
周围雷电交加,风中混着落叶在狂啸,然而,无人知晓他们在这。
那阵头痛又毫无征兆地袭来,她手中的玉兔花灯险些滑落。
“你怎么了?”墨绝念食指摩挲着她发颤的右手腕。
那条旧疤在他的抚摸下,将记忆中的疼痛带到现实中。
“未……”她强行忍耐着伤痛,重复这个字,抬头看他,眼神是自重生后都没有过的迷茫和脆弱,“墨绝念,难道……我们,认识……?”
按照编排好的故事,他们本就该“认识”。
可在此刻若有朝烟透过他,想问的是上一世的墨绝念。
墨绝念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轻轻垂在自己肩上,挡去冰冷的夜风。
他下颌抵着她的发丝,有力的臂弯环抱着她,紧得微微发颤,仿若一旦松开,眼前这个再次出现的人,又会如泡影般葬于火海里。
那句真正想说的话,和七岁那年的相遇一样,终究还是——
未能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