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恋人》唯十九

3、第 3 章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步伐，走出那家灯火通明的连锁餐厅。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我没有打伞，任由雨水将头发和肩膀打湿。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苏晴的微信聊天界面。那条“我们已经结束了”的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的反应，愤怒、质问、歇斯底里，甚至是破口大骂，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平静得让我感到恐惧。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雨水模糊了霓虹的光影，也模糊了我的视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这条街，我和苏晴曾经无数次手牵手走过。我们曾在街角那家小店买过烤串，在那家书店里为一本封面精美的书争论不休，在那家电影院门口因为错过一场电影而懊恼半天。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我们共同的记忆，可现在，这些记忆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凌迟着我的神经。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大学宿舍楼下。那栋熟悉的宿舍楼在雨幕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我抬头望去，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三楼最里面的那个窗口，漆黑一片。没有亮灯，没有温暖的橘黄色光晕，没有那扇窗台上永远放着的、苏晴最喜欢的仙人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宿舍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洗衣粉清香，那是属于大学宿舍特有的味道。我记得，苏晴每次来我宿舍，都会先拿起我桌上那瓶落了灰的空气清新剂，笑着说“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下次我给你带点柠檬味的”。
　　我走到三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终于，我停在了302宿舍门口。那扇熟悉的木门，油漆已经有些剥落，门板上还残留着我们用马克笔涂鸦的痕迹，是苏晴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林默的小迷糊”。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推了推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孤零零的床铺，和散落在地上的几本旧书。窗户大开着，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灌了进来，吹动着窗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记忆中的302宿舍，虽然不大，却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气息。苏晴来了之后，更是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小窝。她亲手缝制的十字绣挂在墙上，上面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猫；她从家里带来的碎花布，被她剪成小块，拼成了一个可爱的坐垫，放在我的椅子上；她甚至在床底下用几个纸箱搭了一个简易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我们一起买的书。
　　而现在，这里空得可怕，像一个被遗弃的仓库。
　　我僵硬地走进去，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曾经摆满杂物的书桌，现在只剩下一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屏幕漆黑，仿佛早已被遗忘。我书桌抽屉里，还放着几包没吃完的零食，是苏晴喜欢的口味，可包装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苏晴？”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宿舍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悲凉。
　　没有人回应。
　　我走到曾经属于苏晴的那个床铺前。那是靠窗的位置，阳光最好的地方。床板上，还残留着一个浅浅的印记，那是她每天晚上靠着玩手机留下的。床头柜上，曾经放着她的化妆品和几本书，现在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层灰。
　　我的目光落在床底下那个被我们戏称为“秘密基地”的纸箱上。那是我们一起攒了很多瓶饮料瓶和废纸，卖掉后买了一袋零食和几包纸巾。我蹲下身，打开纸箱，里面只有一些破旧的书本和几个空饮料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
　　我不甘心，又跑到自己的床底下，翻找着。那里曾经放着苏晴送我的一个抱枕，是她亲手织的，虽然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我趴在地上，用手在床底摸索着，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水泥地和一些散落的垃圾。
　　没有。
　　我又跑到阳台，曾经晾晒着我们的衣服，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晾衣绳。洗衣机里，曾经放着我们的脏衣服，苏晴总是笑着说“你这个大男人，连衣服都不会洗”，然后抢走我手里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现在，洗衣机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像疯了一样，翻遍了宿舍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是我的。我甚至掀开了地板的边角，希望能找到苏晴藏起来的“宝藏”，却只摸到了冰冷的水泥和几根头发。
　　那本我们一起买的情侣笔记本，封面是天空和大海，她总是说，天空代表我，大海代表她，我们要永远像天空和大海一样，彼此依偎，互相包容。我记得，我们在上面写过很多东西，我的代码笔记，她的心情日记，还有我们一起画的涂鸦。可现在，那本笔记本不见了。
　　那支她送我的钢笔，笔帽上刻着“林默”两个字，是她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我曾经用它写过无数封情书给她，也用它敲过无数行代码。我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她却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弄丢，所以多买了一支放在我那里”。那支笔，现在也不见了。
　　甚至……连她偶尔随手放在我桌上的、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味的发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双手抱着头。雨水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我的后背，刺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这样？
　　这里明明是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空荡？苏晴的东西去哪儿了？她的痕迹去哪儿了？
　　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
　　我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毕业的时候，苏晴明明在这里收拾行李，她把每一件东西都擦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放进纸箱里。她说：“这些东西都太旧了，不值钱，我还是带走吧，留个纪念。”
　　我看着她，心疼地说：“别带了，以后我们会有更大的房子，有更多的地方放这些东西。这些旧东西，扔了吧。”
　　她当时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眼眶红红的：“不行，这些都是我们一起用过的东西，我要带走。”
　　可现在，她带走的东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她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这个念头让我如坠冰窟。
　　我挣扎着爬起来，冲到楼下宿管阿姨的办公室。宿管阿姨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姓刘，我们都叫她刘阿姨。她对我们这些学生很照顾，尤其是苏晴，每次苏晴来宿舍找我，她都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还会偷偷塞给苏晴一个苹果。
　　“刘阿姨！”我推开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问您个事，302宿舍的苏晴，她毕业的时候，是不是把东西都带走了？”
　　刘阿姨抬起头，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林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刘阿姨，您快告诉我，苏晴是不是把东西都带走了？”我抓住刘阿姨的胳膊，急切地问。
　　刘阿姨叹了口气：“傻孩子，毕业的时候，302宿舍确实空了，但是……你说的苏晴，她走的时候，好像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一个行李箱？”我愣住了，“那她的东西呢？那些书，抱枕，十字绣……”
　　刘阿姨皱着眉想了想：“哦，你说那些啊……好像是毕业前一天，她让几个同学帮忙，把大部分东西都搬到废品回收站去卖了。她说，留着那些旧东西没用，还占地方。”
　　废品回收站？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卖了？她竟然把我们一起布置的家，把那些充满回忆的东西，当成废品卖掉了？
　　“为什么？”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为什么要卖掉？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不重要吗？”
　　刘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孩子，毕业的时候，大家都要各奔东西，谁还顾得上那些旧东西啊？她当时好像挺着急的，说还有事要赶火车。我劝她留下，她说‘刘阿姨，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换点钱，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宿管阿姨的办公室，脚步踉跄。
　　原来，那些东西，真的被她卖掉了。
　　她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件，能让我记住她的东西。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宿舍，冰冷的雨水还在不停地敲打窗户。我走到曾经是苏晴书桌的位置，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上的灰尘。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写作业时留下的印记。
　　我趴在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里，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绝望的嘶吼，一种无力的抗议。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不爱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们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雨水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仿佛看到，苏晴正站在雨中，对我笑着，笑容还是那么明媚，眼睛里的梨涡那么清晰。
　　我猛地从桌上爬起来，冲到窗边，用力地推开窗户。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灌了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伸出手，向窗外抓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苏晴，你到底在哪里？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告诉我，你还在。
　　雨还在下，宿舍里依旧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在这冰冷的雨夜中，交织成一曲悲伤的挽歌。我知道，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了——苏晴真的离开了，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荡的宿舍，转身离开了302。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我像一具行尸走肉。雨水已经停了，天边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曙光。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他们步履匆匆，为了生活奔波。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被世界隔绝在外。
　　回到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现在却只剩下冰冷和空荡的出租屋，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没有苏晴的红烧肉，没有她温暖的拥抱，没有她叽叽喳喳的唠叨，这个家，真的成了一个“空荡的轨迹”。
　　我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试图找到一点苏晴存在过的痕迹。衣柜里，还挂着几件她留下的衣服，是她最喜欢的浅蓝色连衣裙，现在蒙上了一层灰。我拿起连衣裙，凑到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香水味。
　　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把连衣裙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我想起她穿着这条裙子，在夕阳下对我微笑的样子，想起她在海边，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原来，她真的走了，走得那么彻底，那么决绝。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任由悲伤淹没自己。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和苏晴的相遇，是不是一场梦。一场太过美好的梦，醒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这座城市里。我去了所有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大学图书馆，海边，电影院，那家烤串店……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我和苏晴的回忆，现在却都成了让我心碎的地方。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苏晴的样子。我开始酗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发现醉意过后，思念更加汹涌。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苏晴留下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时，发现了一张被压在箱底的纸条。
　　上面是苏晴娟秀的字迹，只有一句话：“林默，对不起。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张纸条，我已经去了南方，去了那个我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看海的城市。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南方……海……
　　我拿着纸条，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承受这一切。她为我留了最后一条路，让我忘了她，好好生活。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苏晴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默？是你吗？”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苏晴，你……在南方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还好。”她轻声说，“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我哽咽着，“我不好。”
　　苏晴叹了口气：“我知道。林默，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做不到。”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话，“苏晴，我忘不了你。那些东西，你真的……都卖了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是。”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林默，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卖了那些东西，是想彻底斩断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闭上眼，眼泪再次滑落：“可是，我还留着那些回忆……”
　　“回忆是毒药，林默。”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不想让你一直活在回忆里，我也不想再活在回忆里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苏晴……”
　　“林默，就这样吧。”苏晴打断我，“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祝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呆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原来，这就是结局。
　　她已经走远了，走向了没有我的未来。
　　而我，只能站在原地，守着那些被她遗忘、被她丢弃、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回忆，继续走下去。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依旧空荡，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和墙上挂着的、苏晴留下的那只旧发圈，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失去的故事。
　　我知道，苏晴说的对，回忆是毒药。
　　可我，却甘愿被这毒药麻痹，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羁绊了。
　　我拿起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她换下来的旧衣服，和那张被我摩挲得边角发卷的纸条。
　　我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
　　阳光正好，我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冷。
　　我知道，我的人生轨迹，已经因为苏晴的离开，变得空荡而迷茫。
　　但我会走下去，沿着这条空荡的轨迹，一直走下去。
　　直到，我也能像她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
　　只是，在每一个没有她的深夜，我都会想起她，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布置的小窝，想起那些被她卖掉的旧东西，想起她最后那句“忘了我吧”。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
　　苏晴，我忘不了。
　　永远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