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双星》周云凌

1、第一章 边城疫

　　玉门关的落日总是带着血色，像是被戈壁的砂石磨破了皮囊，将残阳沥沥拉拉地泼洒在斑驳的城墙上。已是深秋，风里裹着寒意和沙尘，吹得城头那面破烂的“医”字旗猎猎作响。

　　一队黑甲骑兵踏着暮色疾驰而至，铁蹄敲打着干裂的土地，惊起阵阵烟尘。为首的青年勒住缰绳，抬头望向城头飘扬的医旗，眉头不自觉蹙紧。

　　“世子，城内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副将催马近前，压低声音，“三天内已经死了百余人，大多是城外聚集的流民。太医署派来的三批人都撤走了，说是这疫病邪门得很——咳血三日必亡，尸首碰不得火，一烧就泛青烟。”

　　楚云澜甩鞍下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他年不过二十五六，面容俊朗却带着久经官场的沉稳，一双眸子锐利如鹰。“青烟？”他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上那枚温润的白玉扣，“前朝《毒经》有载，‘尸焚生碧雾，其名相思骨’。查清楚，最后一批太医是谁派来的。”

　　“是秦院判带队，但昨日清晨就已匆忙返京，说是要向皇上复命。”

　　楚云澜不再多言，大步向城内走去。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偶有胆大的百姓从窗缝中窥视，眼神里满是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甜腥气，混着草药和死亡的味道，令人作呕。

　　而此时，城西破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数十个流民挤在草席上，咳嗽声此起彼伏。一个身着素麻长衫的年轻男子正蹲在一个老妇人身前，小心地用竹篾拨开她的眼睑。

　　“婆婆不是疫症。”萧寒舟轻声说道，腕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他忽然俯身，在病人衣领处轻轻一嗅，“紫述香混着孔雀胆的味道...这是有人投毒。”

　　他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孩童的尖叫声。楚云澜的亲兵持刀围住了庙外的粥棚，为首的校尉高声喝道：“奉世子令，全城戒严！所有流民集中看管，不得随意走动！”

　　“
　　不可！”萧寒舟掀帘而出，素麻衣袂在风中翻飞如鹤，“毒源未明，聚众反而加速扩散——”

　　他话未说完，楚云澜的马鞭已经如毒蛇般探出，轻轻抵住了他的咽喉。“阁下倒是熟知毒理？”楚云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寒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更重要的是，他腰间那枚玉佩的纹路，竟与前朝太子印玺一模一样。萧寒舟的心猛地一沉，十年蛰伏，终究还是避不开这场宿命般的相遇。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警钟声。一支淬着幽绿光芒的箭矢破空而来，直刺楚云澜后心！萧寒舟腕间银铃骤响，几乎同时，三枚金针从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截断了箭杆。毒箭炸开的青雾中，他看见楚云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小心。”萧寒舟不及多想，一把扯过楚云澜滚地避开第二支箭，压低声音道，“箭毒见风则燃，快令众人伏低！”

　　楚云澜反应极快，反手将萧寒舟护在披风下，指尖不经意掠过他颈侧一道淡薄的旧疤。“你怎知这是'风燃毒'？”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萧寒舟的耳廓。

　　残阳彻底沉入戈壁，两颗明亮的星子恰在此时跃上天幕，隔着渐浓的暮色遥遥相对。

　　庙内的流民已经被士兵们驱赶到角落，孩童的哭声和老人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凄惶。楚云澜站起身，掸了掸披风上的尘土，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寒舟。

　　“现在，可以告诉本官你的名字了吗？”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草民萧寒，一介游医而已。”萧寒舟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波澜。十年了，他早已习惯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边陲小城，以这种方式与故人之后相遇。

　　“萧寒...”楚云澜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你说这是投毒，有何证据？”

　　萧寒舟引他走到老妇人的草席前，指着她衣领上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痕迹：“紫述香产自南疆，有麻痹之效；孔雀胆更是剧毒。二者混合，初时症状与肺痨相似，但仔细观察，中毒者瞳孔会呈现诡异的淡金色。”

　　楚云澜俯身细看，果然在老妇人涣散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芒。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秦院判离城前，可曾来过这里？”

　　萧寒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秦大人前日曾来巡诊，还特意查验过几个重症患者。”

　　“特意？”楚云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他单独将三个病患带到内室查验，出来后神色颇为凝重。”

　　楚云澜不再追问，转身对副将吩咐道：“派人去查秦院判的落脚处，他一定留下了什么。”说完又看向萧寒舟，“萧大夫既然精通毒理，不如随本官走一趟？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能一眼认出'风燃毒'的人，整个大晏朝也不超过五个。”

　　萧寒舟知道这是试探，也是监视。他微微颔首：“但凭大人差遣。”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破庙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紧紧抱住萧寒舟的腿：“先生！别跟他们走！阿娘说官差会害人的！”

　　萧寒舟蹲下身，轻轻擦去男孩脸上的泪痕：“小石头乖，先生去去就回。你照顾好婆婆，按时给她服药。”

　　楚云澜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动。这个自称游医的男子，对毒药的精通、不凡的身手、与流民之间真挚的情感，处处都透着不寻常。更让他在意的是，方才躲避毒箭时，他分明看见萧寒舟颈后的火焰形疤痕——那是前朝“暗辰”死士的标记。

　　十年追查，终于让他找到了线索。只是没想到，这个线索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夜色渐浓，边城的风越发凛冽。楚云澜和萧寒舟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各怀心思。一个想着如何揭开十年前宫变的真相，一个想着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保全故国遗民。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早已在命运的织网中埋下了伏笔。而边城的这场“瘟疫”，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一个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