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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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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附中的高二开学,总伴随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暑气和初秋隐约的干燥。
开学第一天,教室像个巨大的、嘈杂的蜂巢。一个暑假未见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交换着假期的见闻,游戏等级、新追的星、去了哪里旅游,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林若棠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落在她摊开的崭新书本上。她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和藏蓝色百褶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侧脸安静,像一幅被精心描绘的油画。与周围的喧闹相比,她这里仿佛自成一方结界。
只有坐在她斜后方、正把长腿伸到过道、一脸“生人勿近”的戚野知道,这幅宁静美好的画面下,藏着怎样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喂,麻烦精,新书领了吗?”戚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林若棠的椅子腿,语气是一贯的不耐烦。
林若棠回过头,眼神纯净,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依赖:“还没有,人太多了。”她顿了顿,声音软了几分,“戚野哥哥,你可以帮我领一下吗?”
又是这种语气。戚野在心里嗤了一声,明明自己走过去就能拿到,非要使唤他。可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站了起来,丢下一句“麻烦”,便拨开人群,朝着堆放新书的讲台走去。他个子高,气势又足,所到之处,同学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看着戚野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林栀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她转过头,目光恰好与刚从办公室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的沈言舟相遇。
沈言舟是班长,穿着同样规整的校服,却穿出了清隽儒雅的味道。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专注。看到林若棠,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林若棠也回以一个浅淡而礼貌的笑容。她知道沈言舟对她有好感,这种好感来自于她每次考试名列前茅的成绩单,和她刻意维持的、符合好学生标准的安静乖巧。与戚野那种充满侵略性和保护欲的关注不同,沈言舟的欣赏是克制的,带着优等生之间的惺惺相惜。
“林若棠,暑假的数学竞赛笔记,我整理了一份,你要看看吗?”沈言舟走到她桌前,将一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轻轻放在她桌上,“里面有一些新的解题思路,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谢谢班长。”林若棠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感激,“你总是这么细心。”
“举手之劳。”沈言舟推了推眼镜,耳根微微泛红,“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就在这时,一股低气压骤然降临。戚野抱着两摞高高垒起的书,像座移动的小山一样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若棠桌前的沈言舟,以及桌上那本碍眼的笔记本。
“砰!”两摞书被不算轻柔地放在了林若棠旁边的空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挡路了,班长。”戚野的声音又冷又硬,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沈言舟。
沈言舟脸上的温和僵了一下,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动怒,只是微微颔首:“书领回来了?辛苦了。”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戚野冷哼一声,拉过自己的椅子,重重地坐在林若棠旁边,长腿肆意伸展,几乎霸占了整个过道。他拿起沈言舟那本笔记,随手翻了两页,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啧啧,字写得跟印刷体似的,无不无聊?”
林若棠伸手想把笔记拿回来,指尖刚碰到笔记本的边缘,戚野却猛地合上本子,攥在手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怎么?他的笔记就这么好看?比我给你领的书还重要?”
这话里的火药味和幼稚的攀比,让林若棠有些想笑。她看着戚野紧抿的嘴唇和眼底那簇熟悉的火苗,知道这只暴躁的狮子又开始因为沈言舟而无理取闹了。
她没去抢笔记,反而收回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声音比刚才更软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没有……只是有点头疼,可能是刚才太阳晒的。”
果然,一听她说不舒服,戚野脸上的戾气瞬间被紧张取代。他立刻把沈言舟的笔记丢到一边,倾身过来,大手下意识地探向她的额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头疼?怎么不早说!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他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烫,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干燥触感,贴在林若棠微凉的皮肤上。林若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混合着少年特有的、干净的汗意。
她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轻声说:“不用去医务室,可能只是没休息好。戚野哥哥,你帮我看着点老师,我趴一会儿就好。”
说着,她真的伏在了桌子上,侧着脸,闭上眼睛,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跳跃在她细腻的脸颊和微微翕动的鼻翼上,看起来脆弱又美好。
戚野所有因为沈言舟而升起的怒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她乖巧趴着的模样,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化成了满腔笨拙的担忧。他拧开刚才顺手带回来的矿泉水瓶盖,轻轻放在她手边,又拿起一本新发下来的课本,动作有些僵硬地替她扇着风,尽管教室里的空调已经足够凉爽。
他一边扇风,一边还不忘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圈周围可能发出噪音的同学,用口型无声地说:“都小声点!”
几个本想过来和戚野打招呼的男生,看到他这副“护犊子”的架势,都识趣地缩了回去,互相交换着“懂的都懂”的眼神。
林若棠趴在臂弯里,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看,这就是戚野。沈言舟的笔记再工整,解题思路再精妙,也比不上她一句轻飘飘的“不舒服”能牵动他的情绪。
她享受这种独一无二的偏爱,享受他因为她而方寸大乱的样子。
这只是开学第一天的一个小插曲。真正让林若棠感到“危机”的,是在开学一周后的体育课上。
南城附中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这节体育课,女生是室内瑜伽,男生则是室外篮球。偏偏这天的瑜伽教室空调坏了,闷热不堪,老师便让女生们自由活动,可以去图书馆或者教室自习。
林若棠和宋嘉茵一起往教学楼走。宋嘉茵是艺术特长生,学画画的,性格冷静通透,是林若棠唯一能说些心里话的闺蜜。
“所以说,你又用‘头疼’大法把戚野收拾得服服帖帖?”宋嘉茵斜睨着她,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林若棠抿唇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他自己太容易紧张。”
“得了吧你,”宋嘉茵毫不客气地戳穿,“你那点小九九,也就骗骗戚野那个二愣子。在我这儿,绿茶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林若棠也不恼,反而挽住她的胳膊,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嘉茵,看破不说破嘛。”
两人刚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就听到旁边篮球场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循声望去,只见男生们正在进行篮球对抗赛,场边围满了观战的人,其中以女生居多。
而场上的焦点,毫无疑问是戚野。
他穿着红色的球衣,号码是张扬的“1”。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运球的动作迅猛而富有力量感,突破、起跳、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野性的、不加掩饰的攻击性。进球后,他会随意地抹一把脸上的汗,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引得场边尖叫连连。
林若棠的目光落在戚野身上,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占有欲。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神微冷。
一个穿着清爽运动短裙、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匀称的女生,正站在场边最靠近戚野的位置。她是校篮球队的经理,夏晴。她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条干净的白毛巾,目光灼灼地追随着场上奔跑的戚野,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热情。
在一次暂停休息时,戚野喘着气走向场边,夏晴立刻迎了上去,笑容灿烂地递上水和毛巾:“戚野,喝水!擦擦汗吧!刚才那个三分球太帅了!”
周围响起一阵暧昧的起哄声。
戚野似乎习惯了这种场面,也没多想,顺手接过水瓶,仰头灌了几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球衣,勾勒出少年劲瘦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没有接毛巾,只是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目光下意识地开始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林荫道下的林若棠和宋嘉茵。
四目相对。
林若棠站在原地,没有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戚野,看着他手里夏晴给的水,看着夏晴站在他身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纯净柔弱的模样,只是嘴唇的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淡了一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在热闹边缘独自生长的栀子,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戚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立刻就把手里的水瓶塞回了夏晴手里,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粗鲁,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野哥,怎么了?”他的好友秦知南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林若棠,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用手肘撞了撞戚野,压低声音,语气戏谑,“哟,‘家属’查岗来了?还不快去!”
戚野没理会秦知南的调侃,他拨开围观的众人,大步流星地朝着林若棠走去。他身上还带着球场奔跑后的热气和高涨的肾上腺素,眼神却紧紧锁在林若棠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怎么来了?不是上体育课吗?”他走到林若棠面前,声音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有些沙哑,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几分,“这里太阳大,去阴凉地方待着。”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舒服或者不高兴的迹象。
林若棠却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他,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声音轻轻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教室空调坏了,我们提前下课。看你打球很精彩,就看看。”
她越是这样平静,戚野心里就越是没底。他宁愿她像小时候那样,直接表现出不高兴,或者用那种委屈的眼神看他,而不是现在这样,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那个水……”戚野下意识地想解释。
“嗯?”林若棠歪了歪头,眼神纯净,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水怎么了?运动完是要及时补充水分。”
她完美的无懈可击。
戚野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白皙皮肤上被阳光晒出的淡淡红晕,看着她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一种混合着焦躁、心虚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走,”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走,那里是学校默认的“安静区”,人迹罕至,“这里太吵了,你不是头疼吗?去那边透透气。”
他完全忘了刚才球赛还没结束,也忘了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队友和观众,包括那个手里还拿着被他塞回来的水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夏晴。
秦知南在他身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起哄道:“野哥,重色轻友啊!比赛还没完呢!”
戚野头也没回,只留给众人一个暴躁而决绝的背影。
宋嘉茵站在原地,看着被戚野几乎是拽着离开的林若棠,以及林若棠在离开前,回头投给她的那个带着一丝无奈、又隐含胜利的眼神,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
“两个幼稚鬼。”
然后,她的目光扫过篮球场边脸色难看的夏晴,以及教室里那个不时望向窗外的沈言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高二这一年,看来是不会无聊了。
这场由一瓶水引发的、看似微不足道的风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戚野心里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他一直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而他怀里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小姑娘,正用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一步步地,收紧着缠绕在他身上的、无形的线。
教学楼后的小花园,确实是南城附中的一片净土。几株年岁不小的桂花树撑开浓密的绿荫,角落里的栀子花丛过了盛花期,只余零星几朵残花,固执地散发着最后的幽香。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片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洒在鹅卵石小径和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
戚野几乎是半拖着把林若棠拉到这里,直到确定周围再没有那些嘈杂的目光和声音,才松开了她的手腕。那截纤细的腕子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在他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粗声粗气地问:“弄疼你了?”
林若棠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圈红痕,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这副沉默隐忍的样子,比任何指责都让戚野难受。
“我……”戚野烦躁地扒了扒自己汗湿的短发,觉得刚才在球场上挥洒自如的自己像个傻子,此刻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却笨拙得连句话都说不好,“那个夏晴,她就是篮球队经理,送水是她的工作……”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拳。这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若棠终于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看得戚野心头发紧。
“我知道。”她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篮球队经理嘛,给大家送水是应该的。”
她越是表现得善解人意,戚野心里的愧疚感和那股莫名的烦躁就越是汹涌。他宁愿她发脾气,质问他和夏晴是什么关系,而不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副平静柔弱的外表下。
“你……”戚野看着她,胸口堵得厉害,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石凳上,将她困在自己与石凳之间,灼热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林若棠,你刚才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林若棠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鬓角未干的汗珠,闻到他身上强烈的、属于阳光和运动后的荷尔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他的眼神像燃着暗火的炭,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逃避。
林若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微微急促。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升高。但长年累月的“演技”让她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她微微偏开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柔软:“没有不高兴。只是……太阳有点大,头更晕了。”
又是头晕!
戚野所有的逼问和探究,都被这句“□□”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和无可奈何。
他直起身,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像一头困兽。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运动裤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颗被锡纸包裹的、已经有些被体温焐得变形的巧克力球,粗鲁地塞到林若棠手里。
“喏,吃了。”语气依旧恶劣,仿佛施舍。
林若棠看着掌心那颗丑丑的巧克力,认得那是学校小卖部里最贵的一个进口牌子,甜得发腻,却是戚野记得的、她偶尔低血糖时会吃的“特效药”。他大概是在去打球前就顺手揣在了兜里。
心底那点因为夏晴而产生的不快,像被投入热水的冰块,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甜丝丝的暖流,比掌心的巧克力更加熨帖。
她剥开锡纸,将那颗有些融化痕迹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甜吗?”戚野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嗯。”林若棠点点头,抬起眼,终于对他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带着点甜意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谢谢戚野哥哥。”
这一声“戚野哥哥”,叫得又软又糯,带着巧克力般的甜腻,精准地砸在戚野心上。所有的不安、烦躁、醋意,在这一刻奇异地被抚平了。他看着她唇边沾到的一点巧克力渍,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里痒痒的,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过。
“笨死了,吃得到处都是。”他嘴上嫌弃着,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拇指指腹,有些粗鲁地擦过她的唇角。
指尖触碰到那片柔软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一僵。
林若棠的脸颊“轰”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和他动作间带着的、与他暴躁性格不符的小心翼翼。
戚野也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和温度让他心跳如擂鼓。他别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强装镇定地吼道:“看什么看!走了,回教室!一会儿上课了!”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率先朝教学楼走去,背影僵硬,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若棠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慢慢站起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通红的耳根,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这场由一瓶水引发的短暂风波,似乎以一颗融化的巧克力,和一次笨拙的指尖触碰,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悄然生根发芽。
下午的数学课,戚野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在课本上涂鸦。他支着脑袋,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林若棠。
她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线条柔和,握着笔的手指纤细白皙。阳光照在她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戚野看着看着,思绪就飘回了小花园里,她低头时脆弱的后颈,她吃巧克力时满足的嘴角,还有指尖那转瞬即逝的、惊人的柔软……
“戚野!”数学老师忍无可忍的声音像惊雷一样炸响,“我脸上有板书吗?看这里!”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笑。
戚野猛地回神,对上老师怒其不争的眼神,以及旁边林若棠投来的、带着点疑惑和询问的目光。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强行把注意力拉回黑板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上,心里却更加烦躁了。
都怪这个麻烦精!
坐在戚野后面的秦知南,用笔帽偷偷戳了戳他的后背,压低声音,语气满是戏谑:“野哥,魂儿被林若棠勾走啦?盯了一节课了,人家脸上能看出花来?”
戚野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滚!”
秦知南非但没滚,反而笑得更加猥琐,在本子上刷刷写下一行字,趁老师转身的功夫,塞到戚野桌上。
【野哥,承认吧,你栽了!兄弟我都看出来了!】
戚野看着那行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一把抓过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凶狠。
栽了?栽谁手里?林若棠那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麻烦精?
开什么玩笑!
他戚野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
可是,心底那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又在反问:如果不是,那你刚才在篮球场为什么那么慌?为什么看到沈言舟和她说话就不爽?为什么现在连课都听不进去了?
这些问题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坐立难安。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像救赎的号角。
戚野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书包,然后习惯性地看向林若棠。
林若棠收拾东西总是慢条斯理,一本本书,一支支笔,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戚野就抱着手臂靠在桌边,一脸不耐烦地等着,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催促。
“戚野哥哥,今天司机王叔家里有事,提前跟我妈妈说好了,让你送我回去。”林若棠拉上书包拉链,抬起头,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又是这样。戚野在心里哼了一声,明明就是她找借口让他送。但他只是撇撇嘴,一把抓过她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分量实际上塞满了各种辅导书和笔记的书包,甩在自己肩上。
“磨蹭。”他丢下两个字,率先朝教室外走去。
林若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肩上挂着自己的粉色书包,与他高大不羁的形象格格不入,却莫名有种和谐的感觉。她轻轻弯起嘴角。
两人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沈言舟推着自行车等在不远处,似乎是在等人。看到他们出来,沈言舟推了推眼镜,走了过来。
“林若棠,”他温和地开口,目光直接越过了前面的戚野,落在林若棠身上,“今天数学课最后那道拓展题的第二种解法,我回去又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你要看看吗?”他说着,从书包里又拿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戚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这个沈言舟怎么阴魂不散!
林若棠能感觉到身前戚野瞬间绷紧的背脊和散发的冷气。她看着沈言舟递过来的笔记,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微微侧身,从戚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依旧轻柔:“谢谢班长,不过今天可能没时间看了,我有点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她的话音刚落,戚野就像得到了某种信号,猛地转过身,一把揽住林若棠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目光冰冷地看向沈言舟,语气充满了挑衅和不耐烦:
“她说了不看,听不懂人话?好狗不挡道!”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连林若棠都微微蹙了下眉,轻轻拉了拉戚野的衣角。
沈言舟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看着被戚野紧紧搂在怀里、显得格外娇小的林若棠,又看了看一脸戾气的戚野,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回了拿着笔记的手,推着自行车让开了路。
戚野冷哼一声,搂着林若棠,几乎是半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校门口走去,留下沈言舟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走出很远,直到感觉不到身后那道视线,戚野才稍微松开了些力道,但手依然搭在林若棠的肩上,像是宣示主权。
林若棠微微挣扎了一下:“戚野,你刚才的话太过了。”
“过什么过?”戚野低头瞪她,火气还没消,“他对你献殷勤就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
“班长只是热心帮我讲题。”林若棠试图解释。
“讲题?用得着他讲?我不会吗?”戚野更气了,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林若棠停下脚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戚野哥哥,那你下次数学考过他,我就只问你,好不好?”
戚野:“……”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数学考过沈言舟?那还不如让他去跑一万米来得容易。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林若棠忍不住又笑了,刚才那点因为他对沈言舟态度恶劣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走吧,戚野哥哥,我饿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戚野低头看着身边女孩依赖的样子,感受着掌心下她单薄肩膀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点因为沈言舟而起的怒火,再次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取代。
那是一种强烈的、想要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的冲动。
他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而林若棠,靠在他身侧,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沈言舟是催化剂,夏晴是试金石。
而她,才是那个手握风筝线的人。
戚野这只暴躁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头,始终牢牢攥在她的手心里。
这一点,她从未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