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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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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风沙是一种苍茫的灰黄,将所有景物都包裹淹没,行走在其中,竟连衣衫都会染上那种灰黄色。风沙来自浩瀚的西北荒漠,千年不变的吹袭着这个千年古镇。
琉璃到达酒泉时,所看见的,是这个千年古镇的黄昏。
她是到访的观光客,之前不曾来过这里,对酒泉的印象,只存于霍去病倒入水泉中的那坛酒。
是什么样的美酒,让泉水都有了酒的滋味?
酒泉,一处像是听了名字,便让人要沈醉的地方。
她坐在游览车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偶尔与当地人视线交会。两旁的人们寻常营生,对不断涌入的观光客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她细致的眉目,如上好玉石般洁润的美好容颜,总是会让人诧异。
她胸口有些疼,忍不住深呼吸,伸手护住胸口。疼痛还是没有消失,隐藏在她胸口,像是一枚牢牢钉住的针,随时准备夺去她的性命。
那针,扎得很深,生生世世都拔除不了。
酒泉的第一个景点,是著名的酒泉公园。那股带着酒香的泉水,就被围在众多高大的树木之间。青石砖砌成了四方的墙,护住清澈的泉水,暗色的石砖与泠泠的泉水,在秋季里蓦地让人觉得寒冷。
琉璃倚靠在青石墙上,伸手探着冰冷的泉水,胸前一块蝉形玉轻击上青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泉的水,会是什么味道?
「还好吧?要不要吃些药?」珊瑚转过头来,关心的看着堂妹。她虽然只比琉璃年长两岁,但活泼世故、热情艳丽,与纤细病弱的堂妹是不同典型的美人。
琉璃摇摇头,缓慢的从青石墙边站起,跟着整团的观光客,随着导游走出公园。她的步伐软弱,在喧哗的观光客中总是殿后。
「不要,我只是太累了,回旅店之后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她勉强微笑,不愿意让堂姊担心。
虽然名义上是堂姊妹,但是她们情同手足。就因为感情亲昵,所以琉璃清楚,珊瑚根本对丝路上的荒漠风光没有兴趣,是为了陪着她,才会千里迢迢的跟来。
她幼年时父母就亡故,伯父收养了她,视如己出的疼着。但是她的身体天生就病弱,心脏方面的疾病如同鬼魅,牢牢的跟住了她,随时准备伺机夺去她的性命。
前一次发病后,她在医院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众人总说她不会有事,但是却更仔细的看顾她,还问她想不想去旅行。
也说不上任何原因,她一挑就挑上了丝路之旅,从遥远的南方小岛上,来到了西北的荒漠。
冥冥中的注定吗?
当晚下榻的旅馆美丽而奢华,琉璃因为疲倦,连晚餐也没有碰,早早就回到房间中休息。至于珊瑚,则与年轻幽默的导游互有好感,确定琉璃没事后,夜里就与导游上街闲逛,赏玩当地的特殊风情。
琉璃放了一缸的水,疲倦的滑入水中,温柔的水波浸润着她洁润的身子,她在温热的水中闭上双眼。
不知道酒泉的水是什么滋味的,她只隐约的感觉到,这里的水质好干净,渗透进身体里,是一种软弱的舒适感。
就如同,一个深沈而紧密的拥抱,让人沈醉在深深的黑暗梦境中无力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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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简单的用过早餐,整团观光客被导游领着,参观当地景点。一夜闲逛,珊瑚与导游的感情热络许多,两人趁着旁人没注意时眉目传情。
第一站,看的是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都是西北的特产,被诗人们传颂了许久。夜光杯,用祁连山的美玉琢磨出来的,据说好的杯,薄如纸、光如镜,在月夜里冉透着光晕。夜光杯的展示场旁,是凌乱而满是玉石尘屑的玉杯厂。
祁连山出的玉石,不只制作了夜光杯。那些美玉经过巧匠琢磨,成为各类饰品,在灯光下闪烁。游客们趋之若鹜的挑选着,琉璃不太感兴趣,试着用夜光杯盛了水,之后在展示场内走动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拍拍身上的玉屑,坐在角落抽着水烟。视线落在琉璃胸前,又重新戴回眼镜,谨慎的眯起眼觑着。
「姑娘,过来一下好吗?」他唤道,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笑。
琉璃不明所以,只能走了过去。
「你这块玉,可以借我看看吗?」老人问道,先拿了布擦拭双手。他是玉厂里的老师傅,摸了几十年的玉,对玉石有一份尊重。
她依言取下了胸前的蝉形玉。玉是伯父买给她的,说是她体弱,玉能替她去邪避灾。这块玉她随身带了数年,身体倒也没有转好多少,只是她很喜欢这只古老的蝉儿,在胸口闷痛时,时常用双手紧握着那块玉。
洁润光滑的玉石是青白色的,在蝉翼部份呈现青绿,却又有着丝丝鲜艳的红。雕工简单却有力,蝉的双翼以及双眼、背部与腹部线条,都被忠实的刻画出来。老师傅翻看几次,慎重而欢愉。
「姑娘,你这块玉难得,看形制是汉工,不但没有任何损伤的部份,蝉翼还有着相思沁。」老师傅将蝉形玉推放到灯光之下,示意琉璃上前观看。苍老的手,指着蝉翼上的缠绵红丝。
「相思沁?」她不懂,只是专注的靠上前,仔细的看着这块傍身许久的玉石。为什么经由旁人的指点,她才对这最贴身的玉石有更深的明了?
缠绵的红色沁丝,像是久远前就被封入石中的言语,总需要人来解读。为什么称之为相思沁?那么美丽而略带忧伤的名称,一块玉石哪里还能相思?
「沁色指的是古玉入土,受四周物质影响渗透,才在古玉上留下丝丝沁色。艳红色的,称朱砂沁,也名相思沁。」老师傅磨弄着那块蝉形玉,翻看着蝉形玉顶端的凿孔。「这绳孔是唐制的穿法,初初碾玉的时间应是在汉代,或许是不知情的后人将这块玉当成了饰玉。这玉,看来原本该是唅蝉。」他肯定的说道。
「唅蝉?那是什么?」琉璃听见一个又一个久远前的名称,只觉得茫然。
她接过那块蝉形玉,重新挂回胸前,抬起眼等待着对方继续解释。
只是导游经过两人身边,刚好听见老师傅的鉴断,脸色霎时一凛,伸手握住琉璃的手,谨慎的将她往外牵去。
「我们该往下一站出发了。」他将琉璃带开,不让她听见老人家接下来的解说。回过头,他对着老人皱眉。老人则是悠闲的抽着水烟,一脸的似笑非笑,深深的皱纹里,有着岁月的睿智。
琉璃无奈的上了车,手里紧握着胸前的蝉形玉。她似乎略略懂了一些,这块久远前的古玉,所冰封了的意念。什么意念,可以越过那么久的岁月而来?
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一千九百年------
为什么不多不少,偏偏是一千九百年?
她回头望着酒泉清晨时的满天清朗,不知为什么,就是记住了这个城镇荒漠初创的那个年月。
「到底什么是唅蝉?那老家伙是想哄琉璃买些什么怪东西吗?瞧你那表情难看得很呢!」珊瑚是个聪明人,等着琉璃上了车,才开口询问。
导游抹抹脸,表情仍旧有些僵硬。他认得那个老师傅,碾玉技巧的名气跟坏脾气一样的响亮,他带队这么久以来,从不曾看见老人家与哪个观光客攀谈。
白发与红颜执着一块千年的古玉对话,玉石的尘埃飘散在四周,那画面让他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唅蝉,就是墓葬蝉。照老师傅的说法,琉璃胸前那块蝉形玉,该是汉墓里的陪葬品。」
珊瑚皱起眉头,蓦地只觉得冷。
听见亲人身上带着陪葬品,不是一件有趣的事。那块蝉形玉可是父亲特别替体弱多病的琉璃挑选的,怎么料想得到,竟会挑上墓葬玉?
「是古人的首饰吗?」她幻想着,曾经依附在某个尸身上的玉石,如今垂悬在琉璃胸前,忍不住身子窜过一阵恶寒。
「不是,唅蝉是放入死者口中,取蝉能螁壳不死的意思。」导游解释着,将珊瑚也推上了车,就当是话题结束,不愿意再多说。
唅蝉,是放置在死者的口中,一处最隐密而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么,那鲜艳的沁色又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