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性遗忘》》许梦澜

4、第一次“更新”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为校园里的每一片叶子镶上金边。沈叙比平时早半小时到达学校，手中紧握着那个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夜的辗转反侧，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天在旧教学楼里的对话。时间循环、记忆丧失、世界危机——这些概念在他脑中盘旋，与江寻那双时而迷茫时而锐利的眼睛交织在一起。如果江寻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天将是他第98次经历“开学第二天”，而对沈叙而言，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江寻。
　　教室门虚掩着，沈叙推门而入，目光立刻投向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江寻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比沈叙想象的来得更早，正静静地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课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具，书包挂在椅背，一切都与昨天早晨如出一辙。但当沈叙走近时，江寻转过头来，那双眼睛里的神色让沈叙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
　　清澈、干净，却没有任何熟悉的痕迹，像是一面擦得锃亮的玻璃，映照出沈叙的身影，却不带任何情感的涟漪。看到沈叙径直走向自己旁边的座位，江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眉头微蹙，流露出本能的戒备。
　　“你好。”江寻的声音礼貌而生疏，与昨天那个在旧楼里分享秘密的他判若两人。
　　沈叙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他拉开椅子坐下，把蓝色笔记本放在课桌上，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江寻，早上好。我是沈叙，你的同桌。”
　　江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叙，等待他继续。
　　沈叙翻开笔记本，指向第一页的文字：“这是我们的座位，你的书在抽屉第二格。”他顿了顿，观察着江寻的反应，“班主任李老师告诉我们，你有记忆方面的困难，每天都会忘记前一天的事情。没关系，这个本子会帮助你记住重要信息。”
　　江寻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专注地阅读着那些文字。沈叙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阅读的进行，那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你可以信任我。”沈叙轻声补充道，重复着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
　　教室里陆续有同学进来，早间的喧闹声渐渐充盈空间。但在最后一排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时间仿佛流动得格外缓慢。沈叙等待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
　　终于，江寻抬起头，眼中的戒备已经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困惑和感激的复杂情绪。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那扇无形的门。
　　沈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压上肩头，沉甸甸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今天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要检查《赤壁赋》的背诵。”沈叙继续提示道，按照笔记本上的日程安排，“你昨天说已经准备好了。”
　　江寻似乎有些惊讶，迅速从抽屉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到相关页面，低声念了几句，然后点点头：“确实很熟悉。”
　　“因为你已经复习过很多遍了。”沈叙说，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循环的结果——即使每天记忆重置，某些知识却通过重复学习深深印刻在了江寻的脑海中。
　　早读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书声朗朗。江寻按照沈叙的提示找到了正确的课本，跟着大家一起朗读。但他的目光不时飘向桌上的蓝色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它的封面。
　　沈叙假装专注于自己的课本，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江寻。看着这个昨天还与自己分享惊人秘密的人，今天却变得如此陌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这就像是每天都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灵魂相遇，每一次都是初识，每一次又都可能成为永别——如果循环无法打破的话。
　　课间休息时，沈叙决定进行下一步。
　　“你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的事情吗？”他问道，指了指笔记本上空白的部分，“或者，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这样我可以帮你记录下来。”
　　江寻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你喜欢物理，特别是关于时间的那部分，对吗？”沈叙试探着问。
　　江寻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时间很...有趣。它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怎么说？”
　　“通常人们认为时间是线性的，从过去流向未来。”江寻的声音变得专注，“但我总觉得它可能是...循环的，或者是多维的。就像一条河流，表面向前流淌，底下却可能有漩涡和回流。”
　　沈叙屏住呼吸。即使在记忆重置的状态下，江寻对时间的特殊感知依然存在。
　　“很特别的想法。”沈叙评价道，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点。
　　江寻看着沈叙写字，突然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简单，却让沈叙一时语塞。他回想起昨天江寻在旧楼里说的话——“前23次循环中，有7次我尝试向别人求助。结果都很糟糕。”在那些循环里，他们是否曾经成为朋友？那些友谊的痕迹又去了哪里？
　　“是的，我们是朋友。”沈寻最终回答道，声音坚定，“至少，我希望是。”
　　江寻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微笑：“我感觉...可以相信你。虽然我不记得，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句话让沈叙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在记忆的表层之下，江寻还保留着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吗？
　　下午的物理课上，老师讲解的是基础力学。当提到“惯性”概念时，江寻突然举手发言。
　　“老师，如果时间也有惯性会怎么样？”他问道，全班顿时安静下来。
　　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显得有些惊讶：“时间惯性？这是个很有趣的比喻，江寻同学。”
　　“不是比喻。”江寻认真地说，“如果时间本身有保持原有状态的倾向，那么改变时间流向就需要巨大的能量。反之，一旦时间流动被改变，它也会倾向于维持新的流动方式。”
　　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几个同学偷偷笑了起来，认为江寻在胡言乱语。但沈叙却感到一阵寒意，他明白这不仅仅是抽象思考，而是与江寻的处境密切相关的探索。
　　物理老师显然也不知如何应对这种超前的思考，只好含糊地表扬了江寻的“想象力”，然后继续按教案讲解。
　　下课后，沈叙注意到江寻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们觉得我奇怪，对吗？”江寻轻声问道，目光落在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同学身上。
　　“只是他们不理解而已。”沈叙安慰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了不起。”
　　江寻转头看向沈叙，眼神中带着探寻：“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沈叙肯定地点头，“事实上，我认为你的想法可能是...正确的。”
　　这句话似乎给了江寻某种安慰。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深棕色笔记本，开始记录什么。沈叙努力想瞥见内容，但江寻巧妙地遮住了页面。
　　“你在写什么？”沈叙问道。
　　“今天的想法。”江寻简短回答，然后突然问道，“旧教学楼...为什么笔记本上提到我经常去那里？”
　　沈叙的心跳加速了。这是引导江寻探索真相的机会吗？
　　“我也不太清楚。”沈叙谨慎地回答，“但听说那栋楼有很多传说，而且即将被拆除。也许...那里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江寻若有所思：“下课后，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这个请求出乎沈叙的意料。在昨天的循环中，江寻是独自前往旧楼的，而且对沈叙的跟踪表现出戒备。而今天，他主动邀请沈叙同行。
　　“当然可以。”沈叙答应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这次循环真的会有所不同。
　　放学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旧教学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沈叙看着走在前方的江寻，那个单薄的背影承载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却依然坚持前行，不禁心生敬意。
　　旧楼依旧寂静破败，但今天的气氛似乎有所不同。江寻站在楼前，仰头望着这栋红砖建筑，眼神中闪过一丝沈叙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恐惧。
　　“我感觉...我来过这里很多次。”江寻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可能。”沈叙回应道，没有多说。
　　他们走进楼内，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二楼那间教室。江寻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最后落在那个他常坐的角落。
　　“那里...”他喃喃道，缓步走向角落，手指轻轻拂过积灰的窗台。
　　沈叙站在门口，观察着江寻的一举一动。只见江寻蹲下身，手指在墙角摸索着，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沈叙走近一看，发现墙角的砖块有一块是松动的。
　　江寻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砖取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隐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金属盒子，表面已经有些锈蚀，但依然能看出制作精良。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沈叙惊讶地问。
　　江寻的表情同样困惑：“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应该检查这里。”
　　他取出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徽章，与沈叙在纸条上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一个复杂的、由多个圆环交织而成的符号。
　　“这是什么？”沈叙问道，感到一阵心悸。
　　江寻凝视着徽章，眼神逐渐变得遥远：“时间之环...标记...”
　　“标记什么？”沈叙追问。
　　但江寻只是摇头，手指轻轻抚过徽章表面：“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这很重要。”
　　就在这时，徽章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映照在江寻的脸上。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江寻！”沈叙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几秒钟后，蓝光消失，江寻的状态也逐渐平稳。但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早晨那个茫然的空白，而是充满了沈叙熟悉的锐利和清醒。
　　“沈叙？”江寻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是第几天？”
　　沈叙愣住了：“你...你想起来了？”
　　江寻点头，手指依然紧握着那枚徽章：“这个...是记忆的锚点。接触到它，我能暂时恢复一些记忆。”他苦笑着，“但效果不会持续太久。”
　　“所以你现在记得循环的事情？记得我们昨天的谈话？”
　　“是的。”江寻深吸一口气，“而且我记得，在前几次循环中，我们从未在这个时间点找到这个徽章。这是第一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循环正在发生变化。”江寻的眼神复杂，“也许是因为你的参与，改变了事件的轨迹。”
　　沈叙感到一阵激动：“这是好事，对吗？意味着循环有可能被打破？”
　　“有可能。”江寻谨慎地点头，“但也可能使情况更糟。改变不总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外面的天色渐暗，教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江寻将徽章小心地放回盒子，收入口袋。
　　“这个锚点能让你保持记忆多久？”沈叙问道。
　　“几个小时，最多到午夜。”江寻回答，“然后一切又会重置。”
　　沈叙看着江寻，一个想法突然浮现：“既然你现在记得，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循环的原因、时间断裂的真相、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江寻的眼神闪烁着挣扎：“我不能。知识本身是危险的，特别是关于时间的知识。知道得越多，你就越可能被卷入循环。”
　　“但我已经被卷入了，不是吗？”沈叙坚持道，“从我发现你的秘密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这个循环里了。”
　　江寻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沈叙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好吧。”他终于开口，“但我只能告诉你一部分。足够你理解，但不足以让你陷入危险。”
　　沈叙点头，等待着。
　　“一年前，我在这栋旧楼里做了一个实验。”江寻开始讲述，声音低沉，“一个关于时间的实验。我试图证明时间是可塑的，可以通过特定的能量场进行操控。”
　　沈叙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实验部分成功了。”江寻继续道，眼神变得遥远，“我确实改变了时间，但改变的方式超出了我的控制。时间没有向前流动，而是开始循环——以我为中心，半径为500米的局部时间循环。”
　　“所以只有你意识到循环的存在？”
　　“不完全是。”江寻摇头，“循环区域内的一切都会重置，但我的记忆会部分保留。而循环区域外的时间正常流动，所以他们要拆除这栋楼——在外部世界看来，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旧建筑。”
　　沈叙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那么解决方法是？”
　　“找到方法逆转实验，或者...接受循环的代价。”江寻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什么代价？”
　　江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可是...”
　　“明天，当我再次忘记一切时，不要提起这件事。”江寻打断他，“继续像今天一样，帮助我重建记忆。但可以...引导我回到这里，再次接触这个徽章。”
　　沈叙还想再问，但江寻的眼神让他把问题咽了回去。那是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绝望的眼神，与沈叙第一次在旧楼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离开旧楼时，沈叙回头看了一眼。江寻站在二楼窗前，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孤独而坚定。那枚徽章在他手中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叙的脑海中回荡着江寻的话。局部时间循环、时间实验、记忆的锚点...这一切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真实地发生在他身边。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江寻悄悄塞给他的一张纸条。在路灯下，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第98次循环：找到记忆锚点。沈叙是关键。”
　　折叠好纸条，沈叙抬头望向满天的星辰。在那无数光年之外的光芒中，是否也存在着类似的时间奥秘？而在地球上这所普通的中学里，一个少年正被困在无尽的时间循环中，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到来的解脱。
　　第二天清晨，沈叙再次早早来到教室。如他所料，江寻已经坐在座位上，眼神空白，充满戒备。
　　沈叙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开始了第二次“今日更新”。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在帮助一个记忆障碍的同学，而是在参与一场与时间的赛跑。而比赛的终点，可能是解救，也可能是永恒的迷失。
　　江寻听着沈叙的讲解，戒备慢慢消散，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沈叙合上本子，那种沉重的责任感再次压上肩头。但这一次，其中还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期待——在今天，他们又将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这一次循环，又将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循环仍在继续，但改变已经开始。而沈叙不知道的是，随着循环的演进，他自己也将不可避免地成为这个时间之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