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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医生的证言(1) ...

  •   周日下午三点,城西一家名为“时光角落”的咖啡馆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这家店位置偏僻,客人不多,靠窗的卡座被高高的绿植隔开,形成了一个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沈叙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他选择了一个最里面的位置,背对着门口,面朝墙壁——这是陈烁教他的“安全座位”,既能观察整个店面的情况,又不容易被突然闯入的人注意到。
      他点了杯美式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苦涩的味道能让他保持清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不时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但此刻的天空只是阴沉,像一块厚重的铅板压在头顶。
      三点零五分,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医生走了进来,她今天没穿职业装,而是一件深蓝色的羊毛大衣,围着灰色围巾,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而不是掌握着惊人秘密的心理学家。
      她环视店内,看到沈叙后点了点头,走到他对面坐下。
      “抱歉,有点堵车。”李医生脱掉大衣,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她看起来比在心理咨询室里更放松,但眼神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服务员过来,李医生点了杯拿铁。“多加一份浓缩,谢谢。今天需要保持清醒。”
      服务员离开后,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爵士乐在背景中流淌,一个沙哑的女声唱着关于失去和回忆的歌。
      “你哥哥以前也喜欢来这里。”李医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总说这里的咖啡有‘时间的味道’——苦中带酸,像记忆。”
      沈叙的手指在桌面上停住:“您经常和他一起来?”
      “偶尔。”李医生望向窗外,“那时候我还只是个研究生,跟着江远帆博士做项目助理。你哥哥……沈渊,他是我们招募的第一个校外志愿者。十六岁,已经自学完了大学物理课程,对时间理论有着惊人的直觉。”
      服务员送来了拿铁,拉花是一只精致的天鹅。李医生用勺子轻轻搅动,天鹅立刻破碎,融进棕色的液体中。
      “他加入项目时很兴奋,像个终于找到宝藏的孩子。”她继续说着,眼神变得遥远,“江博士很看重他,说他可能是除了江寻之外,最有可能理解时间本质的人。”
      沈叙握紧了咖啡杯:“然后呢?”
      “然后他开始发现问题。”李医生的声音低沉下来,“起初是细枝末节——实验记录的不一致,对江寻越来越频繁的‘测试’,还有一些……不在正式计划书里的实验。”
      她喝了口咖啡,似乎在组织语言:“大概在他加入半年后,沈渊来找我。他说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子项目,代号‘伊甸园’。那不是公开的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一部分,而是……更隐秘,更激进的尝试。”
      “伊甸园?”沈叙重复这个奇怪的名字。
      “一个比喻。”李医生苦笑,“江博士相信,人类意识的原始状态就像伊甸园里的亚当——纯真,但无知。他认为可以通过‘重置’和‘重塑’,创造出一个能够承载超越性知识的‘新人类意识’。”
      沈叙感到一股寒意:“江寻就是那个‘新人类意识’?”
      李医生点头,表情痛苦:“江寻是迭代七次的产物。前六个实验体……都失败了。有的彻底精神崩溃,有的失去了所有自我认知,有一个甚至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六个孩子现在在哪?”沈叙追问。
      “在专门的疗养机构。”李医生的声音几不可闻,“江博士用他的影响力和人脉,把一切都掩盖得很好。那些孩子的家人都得到了大笔补偿,签署了保密协议,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沈叙难以置信地摇头:“这怎么可能?六个孩子失踪,没人追究?”
      “不是失踪,是‘因病休学’。”李医生看着他,“有正规的医疗记录,有专家的诊断证明,有家人的签字确认。而且那些孩子本身就有各种‘问题’——自闭症、注意缺陷障碍、精神分裂倾向……他们的异常被解释为病情恶化,需要长期隔离治疗。”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咖啡馆里的灯自动亮起,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与谈话内容的黑暗形成诡异对比。
      “那江寻为什么成功了?”沈叙问,“或者说,为什么他们觉得他成功了?”
      “因为江寻展现出了他们想要的特质。”李医生的手指在咖啡杯边缘轻轻画圈,“他的意识既足够‘空白’,可以接受重塑,又足够‘坚韧’,能够承受时间场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天生的接受性。即使痛苦,即使困惑,他依然在试图理解,试图适应。”
      沈叙想起江寻每天早晨那双清澈而茫然的眼睛,想起他说“我不记得,但感觉应该这样做”时的表情。那不是愚钝,而是一种深层的、几乎本能的顺从。
      “沈渊发现了伊甸园项目的全部真相。”李医生继续说,“他收集证据,准备公开。但在他行动的前一天,江博士找他谈话。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那次谈话后,沈渊改变了他的计划。”
      “他决定自己动手?”沈叙猜测。
      李医生点点头,眼神中充满愧疚:“他认为公开揭露已经来不及了,江寻当晚就要接受一次关键的‘意识重塑手术’。如果成功,江寻的自我认知将被彻底覆盖,变成一个真正的‘空白容器’。”
      她停顿了很久,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沈渊计划破坏实验室的主控系统。他研究过系统架构,找到了一个后门。那天晚上,他让我帮忙支开保安,说只需要三十分钟。”
      “然后呢?”沈叙的声音干涩。
      “然后他进了实验室,启动了那个后门程序。”李医生的眼眶开始泛红,“但我们都不知道,江博士在系统里设置了陷阱。那不是普通的安全防护,而是一个……时间场诱捕装置。”
      沈叙屏住呼吸。
      “当沈渊触发那个陷阱时,整个实验室的时间场突然变得极不稳定。”李医生的声音颤抖起来,“我通过监控看到他站在那里,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像水面上的倒影被搅乱。他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咖啡馆里的爵士乐换了一首,钢琴独奏,旋律忧伤而缓慢。
      “他就那样……消失了。”李医生终于说出了这个词,“不是爆炸,不是昏迷,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前一秒还在那里,下一秒就只剩下一片扭曲的光。然后光也散了,实验室里空无一人。”
      沈叙感到喉咙发紧,他想问问题,却发不出声音。
      “江博士后来解释说,那是一次‘意外的时间场泄漏’,沈渊被卷入了时间夹缝。”李医生苦笑,“他说这是科学探索不可避免的风险,说沈渊是为伟大事业牺牲的烈士。他甚至提议给你家一笔丰厚的补偿,但你父母拒绝了。”
      “他们知道真相吗?”沈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们知道沈渊在参与一个科研项目,知道他在实验中出了‘事故’,但不知道具体细节。”李医生叹气,“江博士用了他的全部影响力,把事情压了下去。官方的说法是实验设备故障导致失踪,遗体未能找到。”
      沈叙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虚脱。哥哥不是英雄式地牺牲,不是光荣地探索未知,而是死于一个疯狂科学家的陷阱,死于试图拯救一个孩子的善良。
      “那江寻呢?”他最终问,“那晚的手术……”
      “推迟了。”李医生说,“因为实验室的时间场需要重新稳定。但一个月后,他们还是进行了手术。那就是江寻现在状态的起点——他的长期记忆被重置,自我认知被简化,变成了一个每天都需要‘重启’的空白容器。”
      她看向沈叙,眼神复杂:“但手术并不完全成功。江寻的意识比他们想象的更坚韧,他的‘空白’并不彻底。他会画画,会解数学题,会有那些灵光一现的知识片段……这些都是手术未能完全抹去的‘残余’。”
      沈叙想起美术课上那幅画,想起江寻无意识解出奥数题的样子,想起他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时的困惑表情。那些不是病症的表现,而是被压抑的自我在挣扎着浮现。
      “整个学校,”沈叙突然想到李医生短信里的话,“您说整个学校都是观察场?”
      李医生点头,表情更加严肃:“时序研究项目关闭后,江博士的影响力依然存在。他安排江寻进入这所学校,安排我在这里工作,甚至安排了其他‘观察员’在教职工中。”
      “观察什么?”
      “江寻的社会适应性,他意识系统的稳定性,还有……”她停顿了一下,“他是否会在完全空白的状态下,重新‘生长’出某种自我意识。”
      沈叙感到一阵反胃:“所以他们每天重置他的记忆,然后观察他怎么重新认识世界?像对待实验室的小白鼠?”
      “比那更复杂。”李医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仅观察,还……引导。课程安排、同学互动、甚至是一些‘偶然事件’,都是设计好的。目的是测试在不同的刺激下,江寻的意识会如何反应。”
      沈叙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江寻的课表总是那么满,为什么他会被安排在最安静的角落,为什么那些高年级学生总找他麻烦却从来不受惩罚。这一切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你的出现是个意外。”李医生直视沈叙的眼睛,“转学生,沈渊的弟弟,主动接近江寻……这些都不在计划内。所以江临会那么紧张,会警告你远离。”
      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杯底的泡沫留下一个模糊的痕迹。
      “沈叙,你必须理解一件事。”她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在他们眼中,你不是在帮助江寻,你是在干扰一个精密运行了十几年的实验。你带来的‘不可控变量’——情感连接、非计划性互动、真相的碎片——都可能破坏江寻意识系统的稳定性。”
      “所以我是‘污染源’?”沈叙苦涩地问。
      “在他们看来,是的。”李医生点头,“因为江寻不应该有真正的朋友,不应该有情感依赖,不应该开始质疑自己的状态。他的世界应该是可控的、可预测的、可重置的。”
      窗外,第一片雪花开始飘落,轻轻落在玻璃上,然后融化,留下一道水痕。
      “但你已经介入了。”李医生继续说,“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你的介入正在产生他们最害怕的效果——江寻的‘残余自我’正在觉醒。那幅画,那些符号,他对你日益增长的依赖……这些都是系统开始出现裂缝的迹象。”
      沈叙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多,渐渐在地上铺开一层薄薄的白。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最终问,“离开他,让他们继续实验?还是……”
      “我不知道。”李医生诚实地说,“如果继续介入,你可能会面对江临和他背后势力的全面反制。他们不会允许你破坏这个项目,因为对他们来说,江寻的价值无法估量。”
      “但如果我离开,”沈叙轻声说,“江寻就永远被困在这个循环里了。”
      李医生没有回答。咖啡馆里的音乐又换了一首,这次是小号独奏,音色明亮却孤独。
      “你哥哥当年也面临同样的选择。”她最终说,“他选择了行动,付出了代价。现在轮到你了。”
      沈叙看向窗外,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正在被白色覆盖,掩盖了所有的颜色和痕迹。就像江寻的记忆每天被重置,掩盖了所有的过去和痛苦。
      但雪终究会融化,真相终究会浮现。
      他转过头,直视李医生的眼睛:“告诉我怎么关闭那个系统。哥哥找到了方法,但记录被删除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李医生长久地注视着他,眼中闪过挣扎、愧疚,最终是决绝。
      “我需要时间。”她说,“有些资料我还需要确认。但如果你真的决定走下去……下周五放学后,还是这里,我会带给你需要的一切。”
      她站起身,穿上大衣,围好围巾:“但在那之前,沈叙,小心。江临不会轻易放弃。你不是在对抗一个人,而是在对抗一个运行了二十年的系统。”
      李医生离开后,沈叙独自坐在卡座里,看着窗外的雪。咖啡馆里的暖气很足,但他感到一种从骨头里透出的寒冷。
      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江寻的照片——那张在梧桐树下看云的侧脸,宁静而遥远。
      “江寻,”沈叙轻声自语,“你到底是谁?是实验体07?是空白容器?还是……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灵魂?”
      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覆盖了街道,覆盖了屋顶,覆盖了整个世界。
      而沈叙知道,当雪融化时,有些真相将无法再被掩盖。
      就像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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