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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初始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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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十七分,旧教学楼废墟在月光下投出参差不齐的阴影,像怪兽张开的巨口。沈叙和陈烁蹲在围栏外的灌木丛后,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地下传来的震动已经停止,但那道诡异的扭曲光晕仍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说……下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陈烁压低声音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热像仪。
沈叙盯着那片废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刚才的警报和能量释放,显然是他们输入那串密码引发的连锁反应。但他更担心的是林茜提到的“协议七系统异常激活”和“意识同步率23%”。
“我们必须再下去一次。”沈叙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平静。
陈烁转头看他,眉头紧锁:“你疯了?刚才那动静差点把我们都埋下面。”
“就是因为那动静,我们才必须下去。”沈叙打开背包,检查手电筒的电量,“那个系统被激活了,而它连接的是江寻的意识。如果我们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江寻可能会有危险。”
陈烁沉默了。他想起透明容器内壁上那些小孩的手印,想起视频里小江寻说“我在可能性河流中溺水了”时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行。但这次得小心点。我先用热像仪看看下面还有没有异常热源。”
两人再次穿过围栏缺口,回到那个隐蔽的地下入口。金属门依然敞开着,楼梯向下延伸进深不可测的黑暗。陈烁举起热像仪,调整焦距。
“奇怪……下面温度异常低,比周围环境低了至少十度。但有个区域……”他调整着仪器,“在右侧走廊尽头,有微弱的热源。像是……电子设备待机状态的温度。”
沈叙接过热像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热成像图显示整个地下空间大部分是冰冷的蓝色,唯有主控室方向有一小片橙红色区域。
“走。”
这次他们走得更小心,每一步都尽量放轻。楼梯上的灰尘留下了他们刚才逃离时的脚印,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新的痕迹。走廊里的蓝光灯带依然亮着,发出幽冷的光。
主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一片狼藉。控制台上多个屏幕已经黑屏,有的还在闪烁故障代码。空气中那股臭氧和薄荷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电路烧焦的糊味。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透明容器——它不再发光,表面却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压力从内部破坏了。
“看这里。”陈烁蹲在容器旁,用手电筒照着底部。
沈叙走过去,看见容器底座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铭牌,之前被电缆挡住了。铭牌上刻着一行字:
「意识稳定装置-普罗米修斯计划专用。序列号:P-07-01」
“P-07,”沈叙喃喃道,“普罗米修斯计划,实验体07。”
“江寻是第七个实验体?”陈烁问。
“或者这个装置是第七台。”沈叙环顾四周,“但如果是第七台,那前六台在哪里?其他的实验体又在哪里?”
这个问题悬在空中,无人能答。沈叙走到控制台前,试着重新启动系统。几个屏幕闪烁后勉强亮起,但大多数功能已经失效。他在残存的系统日志里找到了最新的记录:
“00:00:23——协议七系统异常激活。检测到外部意识连接请求。”
“00:00:27——连接建立。意识标识码确认:CX-07。”
“00:00:31——意识同步率:23%。达到临界阈值,触发保护机制。”
“00:00:35——连接强制中断。系统过载,安全协议启动。”
CX-07。江寻-07。
沈叙感到一阵寒意。江寻不仅仅是“江寻”,他有一个编号,一个标识码。在这个实验室的记录中,他是一个实验体,一个数据点。
“这里还有东西。”陈烁在主控室角落里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之前被一堆倒塌的文件柜挡住了。
门是普通的木门,没有电子锁,只有一个老式的插销。陈烁用力推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门后是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是个人办公室或者休息室。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一张书桌、一个文件柜、一张单人床。所有东西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沈叙用手电筒扫过房间,光束停在了书桌上。那里有一个相框,倒扣着。他小心地拿起相框,吹掉灰尘,翻转过来。
照片上是年轻的江远帆博士,抱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两人站在一片开满雏菊的草地上,笑得灿烂。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玩具飞机,眼睛明亮得像是装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那是江寻。还没有被实验改变的江寻。
沈叙的手指轻轻拂过相框玻璃。照片背面有一行字:“2000年夏,与小寻在研究所后山。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陈烁走过来,看着照片,沉默了很久。“他原本可以有个正常童年的。”
沈叙点点头,将相框小心地放回桌上。他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是一些私人物品:一支用旧的钢笔,一本翻烂的《时间简史》,几张手写的便条。
其中一张便条上写着:“小寻今天问,为什么星星会眨眼。我告诉他,因为光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路上会被时间弯曲。他想了很久,然后说:‘那爷爷,我们的时间也会被弯曲吗?’”
另一张:“李悦提醒我风险太大。她说小寻不是实验材料,他是我的孙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人类理解时间的唯一机会。”
沈叙放下便条,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江远帆博士不是纯粹的恶魔,他是一个被野心和理想蒙蔽了眼睛的科学家,一个为了所谓“伟大发现”牺牲了孙子的祖父。
“看这个。”陈烁从文件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文件夹封面上印着:“普罗米修斯计划-实验体档案(绝密)”。
沈叙接过文件夹,手有些颤抖。他翻开封面,第一页是目录,列出了七个编号:
CX-01 至 CX-07。
他直接翻到CX-07的部分。
档案的第一页是基本信息:“实验体CX-07,本名江寻,男,生于1994年3月17日。江远帆博士之孙。天生具备异常时间感知能力,三岁时首次展现预知梦境能力,五岁时可感知局部时间流速异常……”
后面是详细的测试记录、脑电图数据、心理评估报告。一页页翻过去,记录着一个孩子如何被一步步改造成“时间容器”的过程。
七岁:首次接触时间场发生器,展现稳定同步能力。
八岁:开始出现记忆闪回现象,能“回忆”尚未发生的事件。
九岁:第一次意识分离实验,成功连接过去时间点23秒。
十岁:出现严重副作用,短期记忆开始出现随机丢失。
十一岁:启动定期记忆重置协议,以保护意识结构稳定。
十二岁:正式成为普罗米修斯计划核心载体,代号“锚点”。
档案的最后几页是医疗记录,记录了江寻因实验导致的各项健康问题:偏头痛、失眠、偶发性失忆、时间感知紊乱……
在最后一份记录的底部,有一行手写的备注:“小寻今天问我,如果实验成功了,他能不能回到妈妈去世前的那天。我无法回答。2005年11月3日。”
沈叙合上文件夹,闭上眼睛。愤怒、悲伤、无力感在他心中翻腾。江寻不仅是被实验的对象,他还怀抱着自己的愿望——想回到母亲去世前,改变那个无法改变的过去。
“这些王八蛋……”陈烁一拳砸在书桌上,灰尘飞扬,“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做这些?”
沈叙没有回答。他走到文件柜前,继续翻找。在另一个文件夹里,他找到了哥哥沈渊参与项目的记录。
沈渊是以“天才少年志愿者”的身份加入的,最初的任务是协助数据分析和设备调试。但很快,他开始质疑实验的伦理问题,并暗中收集证据。
档案里有几份沈渊提交的质疑报告,语气从礼貌的建议逐渐变为严厉的警告。最后一份报告的日期是2001年3月10日,也就是他失踪前两天。
报告标题是:“关于立即终止普罗米修斯计划及解放实验体CX-07的紧急建议”。
报告中,沈渊详细列举了实验对江寻造成的伤害,质疑整个计划的科学伦理,并要求立即停止所有实验,让江寻回归正常生活。
报告的最后一句话是:“科学不应以牺牲人性为代价。如果我们继续这条路,终将失去作为人的资格。”
报告上有江远帆博士的批注:“年轻气盛,理想主义。不予采纳。”
而李悦医生的批注则是:“沈渊是对的。但我们已无法回头。”
沈叙放下报告,感到眼眶发热。哥哥试图拯救江寻,试图阻止这一切,结果自己却消失在时间的裂缝中。
“所以这就是全部真相了。”陈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江寻是个实验体,被自己的爷爷改造成了时间机器。而你哥哥试图救他,结果搭上了自己。”
沈叙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还不是全部。档案里提到CX-01到CX-06,其他六个实验体在哪里?这个计划还有其他受害者。而且……”他想起江寻画中那个被困在机械中心的人形,“江寻的意识状态比档案记录的更复杂。他不是简单的‘记忆重置’,他的意识可能真的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就在这时,主控室突然再次传来电子设备启动的声音。两人迅速返回主控室,发现中央的控制台有一个屏幕自动亮起,上面显示着一行字:
“检测到授权用户:沈渊。生物特征匹配度:87%。欢迎回来。”
沈叙愣住了。控制台似乎通过某种方式识别了他和哥哥的生物特征相似度。
屏幕继续显示:“系统恢复中……检测到未完成操作:意识连接中断于同步率23%。是否重新建立连接?警告:连接可能对载体意识造成不可逆影响。”
光标在“是/否”选项上闪烁。
沈叙的手指悬在控制台上方。他知道应该选“否”,应该立即离开,应该找李医生寻求专业帮助。但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现在不尝试,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解江意识状态的真相了。
“沈叙,别。”陈烁看出了他的犹豫,“太危险了。刚才23%的同步率就引发了那种能量释放,要是更高……”
“但如果这是唯一的机会呢?”沈叙轻声说,“唯一能真正理解江寻经历了什么的机会?”
陈烁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妈的。如果江寻在这儿,他会怎么说?”
沈叙想了想:“他会说,他想要真相。即使真相很可怕。”
陈烁点点头,退后一步:“行。但一旦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切断电源。我找到总闸了,在那边墙上。”
沈叙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是”。
屏幕闪烁,新的界面出现:“正在建立意识连接……搜索载体信号……信号锁定。开始同步。”
主控室内的设备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但这次没有那么剧烈。透明容器虽然已经破裂,但底部的电路纹路开始发出微弱的光。
屏幕上显示着同步率的数字,从1%开始缓慢上升:5%...10%...15%...
当数字达到20%时,沈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不是生理上的头晕,而是一种奇怪的感知错乱——他仿佛同时站在两个地方:一个是主控室,另一个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白色房间。他在江寻的描述中听过这个词。
“沈叙?你没事吧?”陈烁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叙想回答,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前的景象开始分裂,现实与幻觉交织。
屏幕上的同步率跳到了23%,然后继续上升:25%...28%...30%...
白色房间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四面墙、天花板、地板都是纯白色。房间中央有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
是江寻。但不是高中生的江寻,而是更年长一些,眼神疲惫而深邃的江寻。
白色房间里的江寻抬起头,仿佛能看见沈叙。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沈叙读懂了唇语:
“救救我。”
然后景象突然扭曲,白色房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重叠的画面——童年的江寻在实验室里哭泣,少年的江寻在画那些精密图案,高中的江寻在人群中捏住沈叙的衣角……
“同步率45%!沈叙,够了!”陈烁大喊。
但沈叙已经无法回应。他被卷入了一场意识的风暴中,在江寻的记忆碎片中沉浮。他看到了哥哥沈渊,年轻的沈渊蹲在小江寻面前,递给他一颗糖:“别怕,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他看到李悦医生抱着哭泣的小江寻,对着江远帆博士大喊:“他是你的孙子!不是实验品!”
他看到江寻的母亲,一个温柔的女人,在病床上抚摸儿子的头发:“小寻,妈妈会一直在你心里,即使不在你身边。”
最后,他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江寻,但眼神冰冷而陌生。镜外的江寻伸手触碰镜面,镜中的江寻也伸手,两只手隔着玻璃几乎相触。
然后镜面突然破碎,无数碎片中映出无数个江寻——哭泣的,微笑的,愤怒的,迷茫的。
“同步率突破临界值!60%!沈叙,我切电源了!”陈烁冲向总闸。
但在他拉下电闸前,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定格在61%,然后整个系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所有设备同时熄灭了。
黑暗。
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应急灯自动亮起,发出昏暗的红光。
沈叙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的脑海中依然回荡着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江寻从未说出口的痛苦。
陈烁走过来,扶起他:“你没事吧?刚才你完全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看见了……”沈叙的声音嘶哑,“我看见了江寻的意识世界。他……他真的被困在那里。一个白色房间,还有很多……镜子。”
陈烁的表情变得凝重:“所以那些关于‘镜中自我’的说法……”
“不是比喻,”沈叙打断他,“是字面意思。江寻的意识被分割了,一部分被困在时间的夹缝中,一部分被重置成高中生的状态。而这两部分……正在逐渐失去连接。”
他看向那个已经彻底熄灭的透明容器,看向墙上的复杂图表,看向控制台上刻着的“实验体:07”。
这里,就是江寻一切痛苦的起点。
但也许,也是拯救他的唯一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