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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教学楼里的泪与笑 ...

  •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校园里那些百年老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叙单肩挎着背包,站在操场边缘,目光越过锈迹斑斑的栏杆,落在远处那栋红砖旧楼上。那是一栋即将被拆除的教学楼,据说下个月就要动工拆除,为新的实验楼让路。
      夕阳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副限量版耳机是他攒了整整三个月兼职的钱才买到的,今天体育课结束后就不见了。他沿着今天走过的路线来回找了三遍,最后有同学说看见一只黑猫叼着什么东西跑进了旧教学楼。
      “该死。”他低声咒骂,不是舍不得那几千块钱,而是那副耳机的音质和手感都已磨合得恰到好处,像是专为他耳朵定制的。新款再好,也不是原来那一副了。
      旧教学楼被一圈临时围栏松松垮垮地围着,入口处挂着“危险勿入”的牌子,但锁链早已被好奇的学生撬开。沈叙犹豫片刻,弯腰钻过围栏,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缕夕阳从破损的窗帘缝隙中射入,在浮动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地板上的灰尘厚得能留下完整的脚印,显然经常有人光顾这里。墙壁上还挂着一些褪色的奖状和班级合影,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却不知如今散落何方。
      沈叙打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前进。他的目光扫过一间间空荡的教室,里面散落着废弃的课桌椅、破损的黑板和不知名的杂物。这栋楼有六十年历史了,比学校里的任何一位老师都要年长。他的父亲也曾在这里读过书,小时候常听他提起旧楼里冬冷夏热的教室和吱呀作响的老风扇。
      “怀旧是种奢侈的感情。”沈叙自言自语。他更关心现实中的损失——那副耳机要是真被野猫咬坏了,他今晚一定会失眠。
      走廊尽头传来细微的声响。沈叙警觉地停下脚步,屏息倾听。是压抑的抽泣声,还是只是风声?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手电筒的光束在昏暗的空间里划出一道不安的轨迹。
      在走廊拐角处,一间半开着门的教室里,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江寻蜷坐在角落的窗台下,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沉浸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最后一缕日光中。尘埃在她的周围飞舞,像是活物一般。她的肩膀微微耸动,深棕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沈叙皱眉。江寻是他班上的同学,一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的女生。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在他的印象里,江寻是个有些古怪的人——她总是一个人,时而专注得可怕,时而又心不在焉,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次他看见她对着一堵空白的墙看了整整一节课,第二天又像是变了个人,对老师的每个问题对答如流。
      他本该悄悄离开,不去打扰一个明显需要独处的人。但那副耳机太重要了,而这一带是他还没找过的区域。
      当他走近时,脚步声惊动了她。江寻猛地抬起头——那一刻,沈叙愣住了。
      她的脸上带着未干的笑痕,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盛满泪水,清澈的泪珠正顺着脸颊滑落,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种纯粹而茫然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刚刚从深沉的梦中醒来,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沈叙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见过人哭,也见过人笑,但从未同时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两种情绪。那笑容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真实的、甚至带着一丝喜悦;那泪水也不是假装,而是发自心底的悲伤。这两者矛盾地共存于她的脸上,创造出一副他无法理解的画面。
      “你来了……”江寻轻声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又奇异地平稳,“你好像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奇迹。”
      这句话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轻轻撞进沈叙的耳中。他心头莫名一悸,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敲击了一下。那感觉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你在说什么?”他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江寻眨了眨眼,仿佛刚从某种状态中清醒。她迅速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当她的手放下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那种脆弱和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沈叙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没什么。”她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沈叙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刚才那一幕的蛛丝马迹,但什么也没找到。江寻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沈叙的错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手电筒的光不自觉地向下移动,避免直射她的眼睛。
      “思考。”江寻简短地回答,然后反问,“你呢?”
      “我的耳机丢了,有人看见黑猫叼着东西跑进这栋楼。”沈叙解释道,目光开始在地面上搜寻,“是一副黑色限量版的,你有看到吗?”
      江寻摇了摇头,但她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没看见。不过,我刚才在二楼东侧的走廊听到一些声响,或许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沈叙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刚才……没事吧?”
      江寻微微扬起嘴角,那是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微笑。“我很好。只是这里安静,适合想一些事情。”
      沈叙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和江寻不熟,没有立场深究。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江寻已经转向窗户,背对着他,身影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单薄而孤独。
      他沿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了二楼,按照江寻说的方向走去。二楼比一楼更加破败,有几处天花板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结构。他小心地绕过那些危险区域,在手电光中仔细搜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光束照到了一个反光的物体。在那堆脱落的天花板材料旁边,他的耳机安然无恙地躺在那儿,只有耳机线上有几处浅浅的牙印,像是被什么动物叼过但很快又放弃了。
      沈叙捡起耳机,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大碍。他松了口气,将耳机塞进口袋,准备离开。
      下楼时,他特意绕回刚才遇见江寻的地方,但她已经不在那里了。空荡的教室里只有越来越深的阴影和依旧在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否真实发生过。
      沈叙走出旧教学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陆续亮起。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却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挥之不去。
      那个含泪的笑容。那句“等待了很久的奇迹”。这一切太奇怪了,不符合他对江寻的有限了解,也不符合常理。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给江寻发条信息,问问她是否真的没事。然后他意识到,他们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过。在班级群里,江寻的头像总是灰暗的,也从不见她在群里发言。
      回到宿舍,沈叙将耳机插上播放器试了试,音质依旧完美,那几处牙印并不影响使用。他本该感到高兴,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耳机不是找到了吗?”室友林浩从电脑前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沈叙放下耳机,斟酌着词语:“在旧教学楼里,我碰到了江寻。”
      “江寻?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生?”林浩挑了挑眉,“她在那里干什么?”
      “她说她在思考。”沈叙停顿了一下,“但我看见她在哭——或者说,又哭又笑。很奇怪的组合。”
      林浩笑了起来:“女孩子嘛,情绪化一点正常。旧楼马上就要拆了,说不定她是在那里有什么回忆呢?”
      沈叙摇摇头:“不像。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说我是她‘等待了很久的奇迹’。”
      林浩吹了声口哨:“哇哦,这听起来像是表白啊!”
      “不,不是那种感觉。”沈叙皱眉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她的眼神……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而且她很快就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浩耸耸肩:“也许她就是在演戏,或者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喜欢搞这些。”
      沈叙不再解释。他知道林浩不会理解,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那一幕带给他的冲击。那不是简单的情绪波动,也不是恶作剧。在那一刻,江寻的眼神中有一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感,像是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混合着希望与绝望的矛盾体。
      那天晚上,沈叙失眠了。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江寻在昏黄光线下抬起的那张脸——笑容与泪水并存,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河流交汇在同一张脸上。那种纯粹而茫然的眼神,那句轻声的话语,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想起高一刚开学时,江寻就坐在他斜后方。有次语文课上,老师让他们写一篇关于“记忆”的随笔,当堂完成。沈叙写得很快,交卷时瞥了一眼江寻的作文本,惊讶地发现她写满了整整三页,而且字迹工整得不像即兴之作。老师后来在班上朗读了那篇文章,称赞其“有着超越年龄的深邃思考”。沈叙还记得其中一句:“记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我们既是河上的舟,也是河中的水,载着过去,流向未来。”
      当时他觉得这不过是文笔好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还有一次,物理课上讲到相对论,老师开玩笑说如果一个人能以光速旅行,那么对他而言时间就会变慢,理论上可以实现“时间旅行”。全班都在笑这个设想,唯有江寻表情严肃,下课后还去追问老师关于时间悖论的问题。沈叙当时觉得她太过较真,现在却忍不住多想。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拼凑在一起,不仅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江寻在他心中变得更加神秘。
      深夜十一点,沈叙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在班级群里找到了江寻的账号。她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个性签名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他犹豫了很久,发去了一条好友申请,附言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没事吧?”
      申请发出后,他等了半个小时,没有回应。就在他准备放弃等待,关灯睡觉时,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江寻的好友通过消息。
      紧接着,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我没事,谢谢关心。今天的事,可以请你保密吗?”
      沈叙迅速回复:“当然。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助...”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寻就回复了:“不需要。只是,有些事情比看上去复杂。晚安,沈叙。”
      他盯着那条消息,忽然意识到这是江寻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在班上,他们几乎没有交集,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记得他的名字。
      而这个认知,让一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江寻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了解他,尽管他们几乎从未有过交流。
      沈叙放下手机,躺回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隐约的纹路。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预示着天气的变化。他的思绪却无法平静,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不仅仅是偶遇那么简单。
      江寻的那句“你好像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奇迹”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这句话中的期盼与认命,喜悦与悲伤,就像她脸上的笑容与泪水一样,矛盾而又和谐。
      他不知道,这看似偶然的相遇,将是他未来生活的转折点;他也不知道,这仅仅是无数个“第一天”中的第一个——每一次他与江寻相遇,都像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见到他,尽管他们早已同班一年多。
      在这个夏末的黄昏,在即将消失的旧教学楼里,沈叙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门。而他尚未意识到,当他踏出那栋楼时,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看似随机,却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
      明天,当他在教室里再次见到江寻,她或许会用那种疏离而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昨日的相遇从未发生。而沈叙还不知道,自己将会花费多长时间,才解开这个谜题——为什么一个女孩会含着泪对他微笑,为什么她说他是她等待已久的奇迹,又为什么每一次相遇,对她而言都像是“第一天”。
      夜更深了,沈叙终于沉沉睡去。在他的书桌上,那副失而复得的耳机静静躺着,月光照在它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而在耳机的接口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微光一闪而过,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在运作的迹象,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远处的女生宿舍里,江寻站在窗前,望着同一轮月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徽章,徽章表面的纹路复杂而古老,在月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第一天结束了。”她轻声自语,声音几乎融入了夜色,“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只有月亮见证了这个夜晚的秘密,但它沉默不语,静静地悬挂在夜空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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