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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栖霞登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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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栖霞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时,谢府的马车已停在山脚。
谢珩戴着帷帽,一袭素白深衣,玉簪束发,立在石阶前仰首望山。萧玦跟在他身后半步,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目光却总不自觉落在身前那人被山风吹起的帽纱上。
“兄长,从这边上!”谢南乔提着裙摆往另一条小径跑去,几个侍女慌忙跟上。
石阶湿滑,生着青苔。谢珩走得很稳,但在一处陡坡前还是顿了顿。萧玦立即上前,伸手虚扶:“仆射小心。”
他的手悬在谢珩臂侧,未触实,是个保护的姿态。谢珩看他一眼,没拒绝,伸手搭上去。
石阶刚走三分之一,谢南乔就与王昭若狭路相逢。
在一处岔路口。王昭若带着四个侍女,正从另一条小径转出来,见谢家兄妹,她脚步一顿,随即浮起恰到好处的笑:“真巧。”
谢南乔没接话,只是往兄长身边靠了半步。谢珩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谢仆射也来登高?”王昭若目光扫过萧玦,语气里带出点轻慢,“还带着护卫呢。”
萧玦握剑的手紧了紧,却听谢珩淡淡开口:“萧将军是本官的客人,不是护卫。”
这话说得平直,却让王昭若笑容僵了僵。她转而看向谢南乔:“妹妹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是蜀锦吧?就是样式素了些。”
“素有素的好。”谢南乔终于开口,“总好过有些人,把整匹霞影纱都穿身上,倒像棵会走路的绣球花。”
王昭若脸色一变。她身后侍女忍不住道:“女公子这话未免……”
“罢了。”王昭若抬手止住侍女,笑意冷了三分,“既然道不同,就不相扰了。只是提醒妹妹一句。前头那段百步阶陡得很,妹妹身子娇弱,可别摔着。”
谢南乔咬住唇,未说话,谢珩却已转身:“走吧。”
两队人错身而过。谢南乔听见王昭若低声对侍女说:“瞧见没,那位萧将军手上的冻疮,啧啧……”
她下意识看向萧玦的手。少年的手背确实红肿着,指节处还有练剑留下的薄茧,此刻正紧紧握着剑柄。
行至半山百步阶时,果真发生了意外。
那段石阶确实陡,又因前夜秋雨湿滑。谢南乔提着裙摆小心上行,却不料石阶边缘的青苔松动,她脚下一滑。
“小心!”
萧玦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手抓住岩壁凸石,另一手稳稳托住谢南乔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回一带。
力道用得巧,谢南乔只是踉跄一下,并未摔倒。可萧玦自己却因这一拽,手背在粗糙的岩壁上擦过,冻疮破了,渗出血丝。
“你的手……”谢南乔惊呼。
萧玦却已松开她,后退半步:“女公子没事就好。”
他手背的血滴在石阶上,很快被青苔吸去,留下暗红一点。谢珩快步上前,先看妹妹,见她无碍,才转向萧玦。
“手。”
萧玦迟疑着伸手。谢珩从袖中取出素帕,正是早晨萧玦递过的那方,此刻已沾了山间的潮气。他仔细按住伤口,动作很轻。
“仆射,小伤……”萧玦想抽手。
“别动。”谢珩按住他,又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药粉撒在伤口上,“这药止血快,忍一忍。”
药粉刺激,萧玦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盯着谢珩低垂的侧脸。那人长睫如扇,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
谢南乔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王昭若那队人此时正从下方经过。看见这一幕,王昭若轻笑一声:“哟,谢仆射对下人真体贴。”
这话刺耳,听的萧玦脸色一沉,谢珩却已包扎完毕,直起身看向王昭若:“王娘子。”
他声音不大,却让整段山道都静了静。
“按我朝律法,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谢珩缓步走下两阶,与王昭若平视,“萧玦是北府五品校尉,有军功在身。你方才那声下人,是觉得王家的规矩,大过国法军规?”
王昭若脸色煞白。她可以私下嘲讽,却不能在明面上践踏军功将领,这是大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忙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谢珩语气依旧平静,“不如王娘子说清楚,本官也好讨教。”
王昭若咬唇不语,她身后的侍女个个低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王昭若屈膝一礼:“是昭若失言,请仆射恕罪。”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谢珩侧身,露出身后沉默的萧玦。
王昭若指甲掐进掌心,却不得不转向萧玦:“萧将军,对不住。”
萧玦抱拳:“王娘子言重了。”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说完话带着人匆匆离去,脚步慌乱,再没了来时的张扬。
谢南乔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忽然笑出声。
三人继续上行。气氛却与先前不同了。谢南乔不再刻意与萧玦保持距离,偶尔还会问几句北境的事。萧玦答得简短,却认真。
谢珩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唇角微扬。
登顶时已近午时。
山顶有片开阔地,几株古枫红得如火。谢南乔跑去崖边看云,谢珩在石桌前坐下,萧玦默默站在他身侧三步处,是个保护的站位。
“你也坐。”谢珩说。
萧玦摇头:“我站着就好。”
谢珩不再劝,只从食盒里取出茶具。水是山泉,茶是明前龙井,他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此刻不是在荒山顶,而是在谢府书房。
茶香飘起时,谢南乔回来了,手里捧着几片完整的枫叶:“兄长你看,这片形状最好。”
谢珩接过,对着阳光看了看:“确实。”他转头看向萧玦,“你也挑一片。”
萧玦愣了下,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不大,边缘有些残缺,但红得正,像凝固的血。
谢珩取出一柄小银刀,在那片叶子上刻了个“萧”字。字很小,藏在叶脉间,不细看看不见。
“这是……”萧玦不解。
“纪念。”谢珩将叶子递给他,“纪念今日有人为你说话。”
谢南乔看看兄长,又看看萧玦,忽然说:“我也要。”
谢珩扯了扯嘴角,也给她刻了一片。轮到自己的那片时,他刻了个“珩”字。
三片红叶并排放在石桌上,在秋阳下红得灼眼,仿佛将这一刻的暖意都凝固了下来。
带着这份暖意下山,连途中风景都显得温柔。不知不觉,马车已驶入姑臧华灯初上的街市,窗外流光溢彩,却似乎不及怀中那几片红叶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