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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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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凌晨三点,平城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夜晚,白日里关于新年的气氛在黑暗里消散殆尽,只有寒风呼啦啦地吹起一阵又一阵,吹过空旷的街道,吹动绿化树上喜庆的灯笼,吹抖蹲在路边少年手指间的香烟。
魏一止刚从派出所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不想走了就随意蹲在路边,他虚空看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整座城市只有他一个人。
“咳咳!咳咳咳!”他突然一阵胸闷,猛烈咳嗽后从喉咙吐出血来,“妈的。”
同样糟糕的,还有他的羽绒服,后背破得稀烂,鹅绒在空中乱飘。他的头发乱七八糟,脸上青紫一团,夹烟的手背上还插着碎玻璃片,雪落下,和血融在一起。
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心无波澜地抽完第一支烟,他站起身四处找垃圾桶,目光不自觉锁定了马路对面的人。
那人也正好看着他。
那种眼神带着冷漠,嘲讽和同情,这让魏一止极其不爽。
他眯起眼,冷冷瞪去:“你看你妈呢!”
“看我儿子呢,傻逼。”那人更冷厉。
“他妈的。”魏一止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没地方去了,你来惹老子。”
“叫你爹干嘛。”
说话间,那人反手抓住魏一止的手,顺势一扔,轻易将他摔在地上。
“妈的废物。”他拍拍手,嘴角轻蔑。
“你他妈的!”
魏一止咬牙切齿撑起双手,刚要起身,却被那人死死踩住背部,他如冰棱的声线砸下来。
“别他妈他妈的,你爹我叫李钦山,滚!”
李钦山一松脚,魏一止猛的将他抱住,再一个用力将他拽倒,接着飞速压坐在他身上,捏紧拳头一拳揍在李钦山的下巴处,又一拳揍在他脸颊上。
“妈的,谁是谁的爹,妈的!”
李钦山吐出血丝,冷笑一声:“就这点实力么。”
话落,他一拳挥过去,打偏了魏一止的整个身体,趁此时,李钦山站起身,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一脚又一脚。
直到魏一止再直不起腰,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小滩血。
雪似乎下得大了些,鹅绒也飘得更多了,凌晨昏黄的路灯冷冷照着两人,在路面映出他们重叠的身影。
李钦山站着,居高临下:“你想死,别拖累我坐牢。”
魏一止想说话喉咙却是糟痛,他从牙缝挤出字:“滚!妈……的。”
“垃圾。”
李钦山嫌弃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几秒后。
魏一止眼前一片漆黑,浓烈的奇怪且劣质的香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抬手,扯下蒙住他头的东西,是一件黑色羽绒服,还留有温暖的热意。
魏一止望着渐远的背影,刚刚揍他那人,只剩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
呵。
魏一止艰难站起身,提着衣服,颤颤巍巍走向垃圾桶。
把李钦山的衣服扔了进去。
又打了一架,他浑身疲惫,可他就那么摇摇晃晃站着,竟不知该去哪里。
树叶被风卷起又落下,魏一止凌乱的步子终于有了方向。
医院。
只有医院不会问他的伤,不会干涉他的事。
他去了医院,并没有挂号,在角落找个座位,就那么睡了过去。
可他刚睡着,小腿莫名被人踹了一脚。
魏一止拧起眉头,满脸戾气睁开眼,与他一步之隔的是压迫的身形,熟悉的黑色卫衣,一样阴冷的神情。
医院的灯光亮极了,魏一止这时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白而坚实的皮肤,脸部线条凌冽锋利,眉眼深邃且深沉,眉心正中一颗痣,最重要的是,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约食指长的旧疤,使他多了几分狠戾,一脸不耐烦地俯视着魏一止。
“看你妈呢,有病?”魏一止不悦,可由于喉咙痛,声音很轻。
“老子给你的衣服呢?”李钦山更不悦。
“扔了。”
“他妈的,扔哪了?”
“你把东西给了人还想要回来?那你就不该给陌生人,怎么?想去捡?”
“我捡你妈。”
李钦山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走远。
魏一止看见他进了一间病房后,收回视线,他重新闭上眼,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姜有,给我送两件外套来。”
电话那端,是迷糊的睡觉音:“就这?你人在哪啊?”
魏一止说了地址,又道:“我要新的,快点来。”
电话挂断约十五分钟,姜有出现在魏一止面前。
“哥们你这怎么弄的!谁他妈把你弄成这样?”
姜有又气又心疼,听到在医院他几乎从床上弹射而起,印象中魏一止可是从不来医院的。
好在,伤势比他想象中好一点。
“少废话,衣服给我。”
姜有把袋子递给魏一止,笑道:“我这刚买的衣服,都还没拿出来呢,被你给薅走了。”
魏一止:“所以谢了。”
“你和我之间还说这些,真想谢明天和我一起买几件去,就当过年嘛,哎,要不今年你来我家过年?”
“再说吧,你回吧。”
“急什么,至少要给你伤口处理一下,来了医院也不治伤,你等会,我去挂号!”
姜有去挂号一步三回头,生怕魏一止走人。
如他所料,他挂完号,魏一止早已不见人影。
魏一止去了病房,他站在门口,不发一言,直直看着李钦山。
李钦山和病床上的人说了些话,朝他走来,在他耳边轻声。
“想找茬,换个地方。”
然后他关上房门,脚步飞快,魏一止和他并肩而行,两人走进消防通道。
门关上的刹那,魏一止伸出手:“赔你衣服,拿着。”
“哦。”
李钦山毫不犹豫接过来,转身离开。
魏一止没走,坐在楼梯台阶上,抽了支烟。
等他抽完烟回来,看见走廊边上的垃圾桶里,塞着姜有的衣服和袋子。
他妈的。
“他妈的魏一止,我的新衣服你给我扔垃圾桶?!”
姜有恰好撞见这一幕,心疼地从垃圾桶里拿出衣服,抱在怀里。
魏一止面无表情,扯起一边嘴角:“嗯,确实该死。”
“算了,看你衣服烂成啥样了,将就换上吧。”姜有道,“马上叫到你号了,我们去那边等吧。”
“不去,我回家了。”
魏一止摆摆手,往医院外走,姜有赶忙追上去。
“你怎么可能回家,干脆去我家吧,我家一直都有你的房间你也知道,而且家里也有药。”
魏一止不再答话,扫了辆共享单车,消失在姜有的视线中。
凌晨五点,魏一止的单车经过平城最贵的别墅区,他看了几眼大门,飞速骑走。
早上六点,早餐铺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魏一止买了两肉包子和一杯豆浆,他坐在单车上吃时,一只瘸腿流浪狗眼巴巴瞅着他,他分了一个喂狗,然后又买了五十个包子,去大街小巷喂其他流浪狗。
七八点钟时,天渐亮了,凌晨的雪没有停,树叶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魏一止的头发上也散落些零星的雪花,他的手被冻得红紫,上面的伤口裂得更开,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却像没感觉般,仍蹲在公园里喂猫狗,可当他站起来时,猝不及防重重栽倒在草丛里。
“妈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冷而厌烦的声音。
“妈的,又是你?”
魏一止烧得脑袋都糊涂了,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
只凭本能道:“看你妈看,滚开。”
围在他身边的人似乎越来越多,魏一止觉得无比嘈杂。
他撑起身子,半秒后,摇摇欲坠,这时一只手从背后稳稳托住了他,并在他耳边骂了句。
“喽笔,装货!”
接着他感到身体腾空,他猛地清醒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正伏在一个男生的背上。
而这个人正是李钦山。
他生出一种油然的不适和反感。
他嘶哑的声音,怒吼道:“你他妈的,放老子下来!”
李钦山随即将他扔在路边花坛里:“行,想死就死远点。”
“哥,你干嘛呢?”清冷如冰雪乍融的女孩的声音。
魏一止撑着脑袋看过去,一张和李钦山相似的脸,但更白,戴着黑色的线帽。
“没干嘛,别管他,我们走。”李钦山说。
“你不认识他么?要不要把他送下医院?”
魏一止:“不用,多谢。”
李钦山:“送屁,走。”
那女孩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蹲在魏一止身边。
“我哥不帮你,我帮,这样下去头会烧坏的。”
说着她试图去扶魏一止,但如何扶得起来?魏一止也不愿意配合她,他只想让这两人都赶紧在他眼前消失。
“李卿焉,走,回家!”李钦山冷声。
“可是他昏过去了。”
“……”
李钦山轻踹了魏一止几脚,咬了咬牙。
终究又背起了他。
他没有把魏一止送到医院,而是带回了家。
家里没人。
李钦山找出退烧药,硬塞进了魏一止的嘴里,等他找来绷带和药膏时,李卿焉在厨房叫他。
“哥,菜洗好了,来炒。”
“嗯,你给这小子涂点药包一下吧。”
“哥,他是谁?”李卿焉接过药,站着没动。
“不认识,一个混蛋。”
“那你还给他带家里来?”
“行善积德。”
李钦山把小青菜倒进锅里,单手颠锅,面无表情。
李卿焉没再问,去房间给人涂药。
但仅仅用棉签涂药,没有包扎,她不喜欢碰触别人。
她洗完手,倚在厨房门边看李钦山炒完菜,然后主动接手,把菜一一装进保温盒,拎起就走。
“哥,那我去医院了。”
“……等等。”
李钦山从置物柜里拿出一个礼品袋,取出里面的粉色围巾,围在妹妹脖子上。
“新年嘛,戴着。”
“谢谢哥,我走了。”
李钦山目送妹妹离开,回到房间,冷冷盯着床上昏睡的人。
忍不住出声骂道:“妈的,傻逼,赶紧醒了赶紧滚!”
腊月二十八,魏一止在李钦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