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消失之前》苏方可

11、日常

　　杨宥拉着陈释在外面逛了一天，直到黄昏的街头华灯初上，晚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烟火气拂面而来，他依旧保持着满格的活力，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在每个闪烁着暖光的摊位前流连。
　　手工艺品的斑斓色彩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街头艺人即兴的表演引来阵阵掌声，就连橱窗里某个别致的摆件都能让他驻足良久。他拿起这个细细端详，又指着那个好奇询问，眼睛里映着街灯细碎的光，亮得惊人。
　　陈释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催促也不多言，只在杨宥对某件物什流露出喜爱时，自然地取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这个怎么样？”杨宥举起一个造型奇特的陶瓷杯，杯身烧制着不规则的流彩纹路。
　　“嗯。”陈释颔首，付款界面已然亮起。
　　他们手里的购物袋渐渐多了起来，但始终都挂在陈释手上。杨宥偶尔会回头对他笑，分享着沿途的有趣见闻，陈释的唇角也会微微牵动，像是在笑，可那深邃的眼睛却始终沉着夜色，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当杨宥又被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吸引，像只被花香引诱的蝴蝶般往前走去时，陈释停下脚步，望着他雀跃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像是藏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夜色里一声叹息。
　　时光如细沙般从指缝间流走，转眼已是一个月。杨宥在陈释家赖了这么久，见主人始终没有要赶人的意思，便也愈发心安理得了起来。
　　自媒体工作室的作息本就灵活，前晚徐音希在群里通知上午休息，午后再集合开内容策划会。
　　杨宥前一天睡得早，早起看到错过了的消息后，本来想睡个回笼觉，但被陈释拽着吃了顿早饭，睡意早已消散殆尽。
　　饭后，陈释陷在客厅的沙发里，指尖轻搭在书页上，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
　　这份宁静没持续多久。
　　杨宥风风火火地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手里举着个未拆封的拼装模型盒子，打破了静谧。
　　“这个拼装模型你怎么不玩啊？”他走到客厅中央，举起盒子在陈释眼前晃了晃。
　　陈释的视线并未从书页上抬起，声音平淡无波：“你想玩就玩，不需要铺垫。”
　　杨宥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聪明！你咋这么懂我呢。”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盘腿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坐下，动手开始拆解模型的包装塑料膜。
　　陈释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杨宥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去书房桌上玩儿去，”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地上凉。”
　　“没事儿，”杨宥头也不抬，专注于手里的模型板件，语气随意，“没那么娇气。”
　　“你这新添的什么臭毛病。”陈释放下书，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他顺手拿过身侧的一个软垫抱枕，朝杨宥丢了过去。
　　抱枕轻轻撞在杨宥身侧，随后落在地毯上。“坐这上面，”陈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不出太多关心，更像是一种预防麻烦的举措，“别到时候感冒了再使唤人。”
　　杨宥动作顿了一下，抬眼飞快地瞟了陈释一眼，对方已经重新拿起了书。他抿了抿唇，伸手扯过那个抱枕垫在身下，然后低下头，开始专注于手中那些细小的零件。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杨宥拼接模型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咔嗒声，以及陈释翻动书页的声音。阳光透窗而入，将两个各自专注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没一会儿，杨宥便拼好了手中的模型，定睛细看，竟是一座精巧的应县木塔。
　　他瞥了眼仍在静心阅读的陈释——这人的品位，着实小众。
　　正思忖着，搁在一旁的手机轻响，一条短信随之弹出。他拿起一看，脸上顿时漾开笑意，献宝似的凑到陈释跟前。
　　“工资到账！我挣钱啦！！”他声音轻快上扬，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我们中午出去吃吧。”
　　陈释的视线并未离开书页，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不去。”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他的生活很是单调无趣，不去工作室的时候，便整日窝在家里看书，全无年轻人该有的活泼劲儿。这点一直被杨宥调侃，却始终未能改变分毫。
　　所幸陈释家足够宽敞，影音室、游戏房、健身房一应俱全，杨宥的基本娱乐需求都能在这方天地里得到满足。但生性闲不住的他，依然执着于拉陈释出门。虽然每次都会遭到拒绝，可猜拳时杨宥从未失手——结果就是，每次都是陈释沉着脸被推着一同出门。
　　此刻被拒，杨宥也毫不气馁。他伸手将陈释手中的书抽走，合拢放在茶几上。
　　“老规矩。”他唇角微扬，眼神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同时右手已经握拳举起，悬在半空。
　　陈释的目光终于从空了的掌心抬起，落在杨宥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就在杨宥以为他又要费一番口舌时，陈释缓缓抬起了手。
　　出手的瞬间，杨宥的拳头紧紧攥着——是“石头”。
　　而陈释展开的手指，则形成了两刃——是“剪刀”。
　　石头稳稳压住了剪刀。
　　胜负已分。
　　杨宥脸上瞬间绽开得意扬扬的笑，那笑容明亮，仿佛一道刺眼的光，照进陈释沉静的眼底。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宥因获胜而雀跃的样子，目光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十分钟后楼下见！”杨宥起身飞快跑上楼换衣服。
　　等他踩着十分钟的倒计时结束闪身下楼时，看见陈释正将那座应县木塔仔细摆放在玄关的展示柜上，动作轻柔。
　　杨宥走过去，哥俩好地攀上陈释的肩，带着人往外走。开门时，陈释不着痕迹地从他的胳膊下挣脱，杨宥举着手机也没察觉，依旧傻着脸兴致勃勃地跟陈释讨论着要吃什么。
　　最后，餐厅是杨宥挑的，菜品是杨宥点的，饭是杨宥说要请的，可账……却是陈释结的。
　　杨宥吃得尽兴，撑得不行，强行拉着陈释往工作室走，美其名曰消食。可一路上也没个正形，歪歪斜斜地挂在陈释身上。
　　两人一路晃到工作室门口，杨宥才后知后觉地质问：“不是说我请客吗？你怎么趁着上厕所的工夫就把账结了？”
　　陈释轻轻抬肩，将他的脑袋挪开：“你怎么不明年再想起来。”
　　木着脸扔下这句话，便快步进屋了，留下杨宥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
　　“……”

　　***

　　午后的会议室，会议在一种看似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杨宥、江冉和徐音希围坐在长桌旁，有说有笑。尤其是杨宥和江冉，两人互动频繁，杨宥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江冉忍不住开怀大笑，清脆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杨宥手中还举着手机，镜头不时扫过众人，记录着这“融洽”的会议场景。
　　而陈释独自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身体微微靠着文件柜，自成一片疏离的角落。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正在发言的人身上，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始终牢牢锁定在杨宥身上，眉间凝着若有似无的蹙痕。
　　吴非晚也坐在稍远的位置，虽然同样参与讨论，脸上也挂着得体的微笑，但身体姿态却始终带着一丝疏淡。他偶尔附和，却不主动发起话题，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时常掠过谈笑风生的众人。尤其是在不经意间扫过杨宥和陈释时，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审视。
　　徐音希端着水杯，缓步走到陈释身边。
　　“看来项目进展比预想的顺利？”她找了个话题，声音轻柔。
　　陈释的视线从杨宥身上移开片刻，落到徐音希脸上，又很快不受控制地飘回原处。
　　“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语气平淡，“算是吧。”
　　徐音希顺着他不集中的目光看了一眼正与江冉说笑的杨宥，继续试着对话：“后续的推广方案，我觉得可以侧重……”
　　她的话音在陈释耳边似乎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只是偶尔简短地应和一声“可以”或“你定”，注意力显然不在讨论上。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成了那个举着手机、笑容明朗，却让他眼神愈发深沉的身影。
　　阳光斜斜地照进室内，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唯独陈释的身影孤立于边缘，沉默而紧绷。
　　时间在忙碌与看似寻常的互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白昼逐渐浸染上黄昏的暖色调，最终彻底沉入墨蓝的夜幕。
　　会议结束后，徐音希点了外卖，大家都留下一同用餐。陈释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被杨宥轻轻拽住袖子打断：“我们吃完了再回去吧……”
　　陈释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那你吃吧，我不饿。”
　　杨宥空了一瞬的手又追上来，这次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腕：“那我也不吃了，跟你一起回家。”
　　陈释瞥了眼窗外的夜色，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你吃吧，我在这儿等你，省得还得回家做。”
　　杨宥这才踏实下来，吃饭前还不忘拿着手机，兴致盎然地记录着这些“日常”片段，镜头扫过每一个人。然而，当镜头无意中对准吴非晚时，后者只是微微侧头，避开了直接拍摄，嘴角的弧度却未曾改变。
　　杨宥见状，只是讪讪地收回手机，接着江冉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低声交谈了片刻，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
　　就在这时，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陈释，目光在杨宥身上停留片刻后，不动声色地起身，悄然离开了房间。
　　工作室楼上的办公人员陆续下班，吃完饭后，屋里的人也逐一离开，喧嚣褪去，最后只剩下陈释和杨宥。
　　两人默契地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向门口，锁门离开。
　　杨宥不知疲倦似的，拉着陈释，嘴自始至终就没停过，像只欢快的麻雀，在夜色中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陈释安静地走在他身侧，偶尔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