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周云凌

18、番外篇二：无声的乐章

　　总部地下七层，异能适应性训练中心。

　　陆临渊站在观测室内，透过单向玻璃看着训练场中的沈墨。场内的沈墨戴着特制的感应头盔，正尝试用意念操控前方悬浮的几颗金属小球。小球颤巍巍地浮动着，轨迹却像喝醉了酒，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是最新的神经适应性训练装置，旨在帮助失明者通过能量感知替代视觉，重建空间感。沈墨练得很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陆临渊没有进去打扰。他知道沈墨在某些方面异常敏感，尤其是在关乎“独立”这件事上。自从三个月前那场风波平息后，沈墨就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点点重建被颠覆的生活秩序。学习做饭、熟悉盲文、甚至开始尝试这种高难度的能量操控训练……陆临渊明白，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生活便利，更是沈墨在向他、也向自己证明，他并非需要被全然庇护的累赘。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七点三，”旁边的技术员看着数据屏，小声汇报，“沈顾问的精神力很强，但转化为精细的空间操控还需要时间……”

　　“不用催他。”陆临渊打断道，目光依旧落在沈墨身上，“让他按自己的节奏来。”

　　他欣赏这样的沈墨。那个在预言中窥见命运洪流、敢于以身为棋的预言家，如今在生活的细微处，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坚韧。这种坚韧，比任何异能都更让陆临渊动容。

　　训练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沈墨的精神力明显透支，小球彻底失控地掉了一地。他摘下头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却带着完成挑战后的轻松。

　　陆临渊这才走进训练场，递过去一瓶水。“进步很大。”他说的不是客套话。相比一周前小球只能原地打转，现在至少能移动了。

　　沈墨接过水，笑了笑，汗水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比用眼睛看难多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调侃，“不过，至少不会把糖当成盐放进汤里了。”

　　这是指他上周一次失败的烹饪尝试。陆临渊想起那碗甜得发苦的番茄汤，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嗯，值得庆祝。”

　　两人并肩走出训练中心，搭乘专用电梯上行。电梯里只有他们，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沈墨忽然开口：“下周三，我要去一趟城西的盲人互助中心。”

　　陆临渊侧头看他。沈墨之前提过，在那里做义工，用他残余的感知能力帮助一些因后天意外失明而陷入心理困境的人。

　　“我陪你去。”陆临渊说。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城西区域鱼龙混杂，尽管表面风平浪静，但他不会让沈墨独自涉足任何可能存在风险的地方。

　　沈墨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他感知到陆临渊能量场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也知道这是对方的底线。

　　周三上午，陆临渊开着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送沈墨来到城西一栋略显陈旧但很干净的五层小楼前。互助中心的气氛平和而温暖，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书的气味。沈墨一进去，就有几个孩子熟稔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叫着“沈墨哥哥”。

　　陆临渊没有跟得太近，他靠在门廊边的墙壁上，看着沈墨被孩子们簇拥着走到角落的阅读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耐心地听着一个因为车祸失明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讲述她的噩梦，然后低声用舒缓的语调引导她，描述阳光、花香和风的声音，帮助她用其他的感知去重构世界的色彩。

　　此时的沈墨，身上有种陆临渊从未见过的柔和与光芒。那不是异能的光辉，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看着沈墨用指尖轻轻触碰盲文绘本，带着孩子们“阅读”故事，看着他用精准的能量感知帮一位老人找到掉落的药瓶……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陆临渊心底那片因常年战斗而略显冷硬的地方，一点点变得柔软。

　　他想起沈墨说过，“看不见也挺好，这样‘看’到的你就只是你”。此刻，他仿佛也透过这平凡的烟火气，看到了一个更完整、更真实的沈墨——不仅仅是预言家，更是一个温柔、坚韧、努力在黑暗中为自己和他人点亮微光的存在。

　　回程的路上，沈墨显得有些疲惫，但情绪很好。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夕阳将街道染成暖金色。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沈墨忽然说。

　　“嗯。”陆临渊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又是一段沉默。就在陆临渊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以前，我总是‘看’向很远的地方，看那些宏大的、关乎无数人的命运轨迹。觉得那才是我的责任和意义。”他顿了顿，“但现在觉得，能像今天这样，真切地‘触摸’到一个人的悲伤，并且能用一点点力量去安抚它……这样的意义，或许更真实，也更……温暖。”

　　陆临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他听懂了沈墨的未尽之语。从预言命运的观测者，到介入命运的参与者，再到如今扎根于平凡生活的助人者，沈墨找到了一种新的、属于他自己的存在方式。

　　而自己呢？陆临渊想。从被操控的容器，到挣脱枷锁的战士，再到如今守护着这一方平静的首席执行官……或许，他们也都在寻找一种方式，与过去的阴影和解，在创伤之上，构建新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

　　他将车平稳地停在宿舍楼下，却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他转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沈墨。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沈墨。”陆临渊叫他的名字。

　　“嗯？”沈墨微微侧头。

　　陆临渊看着他那双映照着夕阳光辉的、没有焦距却无比清澈的灰色瞳孔，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一种冲动促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吧。”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郑重的誓言，只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话。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彼此都懂。

　　沈墨愣了一下，随即，一抹极其温柔而真切的笑意，如同水面的涟漪，缓缓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点了点头，轻声回应：

　　“好。”

　　一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承诺。

　　车外，华灯初上，人间烟火正浓。而车内，一段新的、无声的乐章，刚刚奏响第一个温暖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