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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死了 ...

  •   李蕴深呼一口气,在院外调整好情绪,轻轻推开门。

      “你去哪儿了?王夫人那儿没找见你。”
      沈青川没在卧房内睡觉。他站在桂树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闻声望向李蕴,嘴角下撇,很明显的不开心。

      “见完母亲又去父亲那儿了。”李蕴合上门,上好闸,“夫君怎么不多睡会?”
      “饿醒了。”沈青川委屈。

      谁让你早上吃两口就要走。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绝不行。
      李蕴好声好气道:“那我去吩咐膳房,夫君想吃什么?”

      沈青川不假思索:“没有。”
      李蕴微笑:“夫君再想想呢?”

      目光又落到桂花树上,沈青川轻叹一声,揪下一片绿油油的叶子丢掉。
      李蕴不解歪头。
      沈青川又叹一声,再揪下一片叶丢掉。
      李蕴还是不明白。
      沈青川便又叹气揪叶再丢掉。

      几番过后,那片枝头明显有了秃掉的痕迹。脚边落叶经风一吹,重回到桂花树的凉荫下。
      沈青川重重叹一口气,背手向卧房走去。

      李蕴当真无法理解。南清院的沈青川已经够难理解了,来侯府后的沈青川更是黏黏糊糊、别别扭扭、莫名其妙!
      她提裙跟上,追到沈青川后,踮脚凑过去看他的神色。
      沈青川抿着唇,不赏她一点眼神。

      自己闷声不说话,就知道叹气拔叶子,她怎么猜得到他的心思。
      李蕴郁闷地放下脚后跟,刚跟着沈青川迈出一步,却被门槛一绊,直直扑向面前病弱的青年。

      “夫君小心!”

      沈青川回身,眼睛陡然睁大。闪开已来不及,那身影来得太快,直直撞进他怀中,霸道地将他往后带。

      浓重药气迅速逼近,她的脸颊贴上沈青川的衣襟。
      一声闷响,二人同时摔倒在地。
      不,准确来说,是沈青川摔倒在地,她摔在沈青川身上。

      身下的人一动不动,死一般寂静。
      完了,沈青川这单薄的身板,不会叫她给撞散架了吧。她趴在沈青川身上,抬起脑袋,沈青川紧闭双眼,头往一侧偏。
      “夫君?”

      没有回应。
      呼吸好像也没有。
      李蕴小心翼翼地将耳朵放到左胸膛。
      心跳也没有!

      “沈青川?”
      她再次试探着叫他,沈青川依旧没有反应。

      完了,彻底完了。
      沈青川被她撞死了。
      她害死了人,她害死了她的夫君,她害死了沈青川。

      李蕴其实想过无数次死。
      那些在冬日用冰水泼她的人去死,那些辱骂凌虐她母亲的人去死,那些揪住她发辫塞进石磨里的人去死……
      所有……她遇见的所有人,都去死。
      包括母亲,包括菀儿,包括自己。

      她恨那些人,所以要他们死。她恨自己,所以要自己去死。她爱母亲,所以要母亲死。她爱菀儿,所以也要菀儿死。
      听说黄泉路又长又暗,人多而挤,走不到头就走不到来生。
      那么如果独自上路,是不是又和在柴房里度过的无数个漏风的夜晚一样,脚底是发臭的干草,唯一发亮的星星永远被乌云遮挡。

      哭声、骂声,就算撕烂耳朵也不能听不见。

      如果母亲真能通灵,她为什么不杀了这些人?为什么不杀了冷眼旁观的李崇?
      为何,为何偏偏要害那个未出世的胎儿?
      为何,要推自己入地狱?

      如果黄泉路真是如此,那她绝走不下去。没有她们相伴,她一定走不下去。

      李蕴慢慢挪手到沈青川腰侧,一点点支起身。
      “对不起……”
      一滴泪水滑落,濡湿眼前绛紫色的衣襟,那团深色的圆点,好像血渗出来。
      她趴回沈青川胸前,不愿接受这一切。

      她以为自己不怕死。
      她是想活着,但如果某时某刻死亡突然降临,她也不会胆怯。
      然而现在,沈青川死在她眼前,她竟有些害怕。

      原来亲眼见一个人失去温度,是这种感觉。
      这个人不会再睁眼,不会再对她笑或颐指气使。沈青川会慢慢腐烂,他身上没几两肉,也许腐烂得还会比别人快。
      他死了,沈家会替他打棺立碑,会洋洋洒洒地挂满街白幡,吹吹打打通告全城。
      可是会有人去祭拜他吗?

      若是无人记得,即便有坟头墓碑,他和黄沙浪卷的野尸又有何区别?

      她明明没有多在意沈青川。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

      无声的泪水一滴滴掉落,李蕴眼眶发酸,嘴角颤抖地轻吸一口气。
      她第一次当面唤沈青川的名字,竟然是在这种情况。

      “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想他死的。
      她还想回南清院,她还想念书读故事,吃热腾腾的饭菜,穿崭新的衣裳簪精致的发簪。不用下跪,只有她和他。困了睡,醒来发呆,没有人会在意她,像被遗忘了一般活着。
      就算只有几个月,她不想现在就告别。

      可是她没有难过的时间了。
      沈青川不能是她害死的,他只能是自己失足跌死。她得在来人前把沈青川的脚拖到门槛外,将他翻过面朝下,再离开去膳房。
      假装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蕴拭去泪,深呼吸后缓缓支起上半身。搭在后腰的手忽然收紧,她顿时僵在原地。
      身下人皱着眉头睁开一只眼,与李蕴闪着泪光的双眼对视后又闭上。

      李蕴呆滞:“夫君?”
      “唔——”沈青川含含糊糊答应。
      李蕴不敢相信,他不是死透了连心跳都没了吗?
      李蕴哽咽:“夫君……”
      “嗯。”沈青川心虚地睁开眼,搂腰的手轻轻拍了拍李蕴的背。

      伏在身上泪眼婆娑的姑娘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埋进他的胸膛。
      这一下着实不轻,撞得沈青川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有什么好哭的。”
      “妾身以为夫君没了,以为妾身把夫君给撞死了……”
      “怎么,怕自己当寡妇?”沈青川觉得好笑。他是身体不好了点,但也不至于摔一下就死吧。

      李蕴本就疑心沈青川是装的,他这般调笑,更让她坚信,沈青川就是装的。
      她心中气闷,瘪着嘴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用脑袋又一记重锤。
      沈青川承受不住,咳几声道:“好了,好了。再来几下真不行了。”
      “夫君既无碍,为何方才妾身唤夫君,夫君不应?”
      “方才,的确是昏过去了。”沈青川摸了摸鼻尖,“隐约听见哭声,努了点力,好容易才睁开眼。”

      哼,这话能是真的就有鬼了。
      李蕴委屈巴巴地爬起来,再扶沈青川起来,这时才看向罪魁祸首,门槛。
      本该空空荡荡的门槛外有一个翻倒的瓷碗,碗中剩点凉掉的白汤,几粒枸杞、桂圆干洒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浓稠的汤还在慢慢往下一级台阶滴答。

      她提起脚,扯过身后的裙子一看,果不其然,湿了一大片,还黏糊糊地粘在了一起。

      她就不该穿新衣裳。
      成亲到现在穿的三套新衣裳,无一幸免!
      不,追根究底,分明是跟眼前这个目光躲闪的人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李蕴鼓起两颊,恨恨放下衣裙道:“膳房既送来吃食,若不称心刚好吩咐他们准备些别的。夫君何故不吃不言,只摆在门前叫自己白白挨饿?”

      沈青川发现,李蕴似乎对衣裳格外珍视。在竹林走得小心翼翼,衣摆沾上叶片就格外沮丧,现下更是为了件破衣裳朝他发脾气,牙尖嘴利的,像只抢不着饭只能咕叽咕叽叫的小麻雀。
      不过想来她生气,还因为刚刚装昏害她掉眼泪了吧。
      沈青川笑,说瞎话张嘴就来:“送来时我正睡着,不知他们来过,也不知就放在门外。”

      李蕴满脸写着不相信,但还是耐住性子问:“那夫君到底想吃什么呢?”
      “反正也快回相府了,随便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
      沈青川自然地牵过李蕴的袖子,拉她到桌边坐下。他取出帕子,替李蕴擦干未净的泪痕。

      突如其来的靠近叫李蕴茫然。沈青川面色平静,纯白的帕子轻柔地擦过脸颊,像羽毛落下般。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如冰般剔透的眼睛,竟感觉到一丝暖意。
      她原本是有些怕他的。
      那天早晨居高临下睨着她的那双眼,与如今温柔注视她的这双眼,怎么会出自同一人呢。

      大脑空白一片,她听见沈青川说:“蕴儿的脸怎么这样红?”
      下一秒,冰冷的手贴上来,她又听见沈青川说:“别是发烧了吧。”

      她倒想问他,为何总是这样从容?

      李蕴眨眨眼,目光下滑到沈青川一开一合的薄唇,问:“方才我听夫君心跳……”
      “听不见,是吗?”
      “嗯。”李蕴点头。
      “因为我的心脏,”沈青川笑,拉起李蕴缩在膝上的手放到右胸,“藏在这儿。”

      他继续道:“我身体不如常人,心跳也较常人更慢更轻。故……”

      什么更慢更轻,分明,他的心跳分明快将她的耳朵震聋。
      沈青川的胸膛像一块烙铁,李蕴蜷缩着手,不敢张开。

      沈青川之后说了什么,她一点儿也听不见。
      沈青川歪了歪头,似乎很疑惑。
      “糕点……糕点……”李蕴喃喃,登时抽回手往外逃:“妾身去膳房要一份来。”

      久违的空气涌入鼻腔,她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闭着气。难怪感觉头昏脑涨,难怪脸会发红发烫,原来是憋久了。

      带着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不是吗?”

      李蕴回头,沈青川手指之处正有一份未拆封的宋记糕点。他笑得肆意,神采飞扬,仿佛那儿摆着的不是糕点,而是他金榜题名的金笺。
      李蕴难堪地闭上眼:“是,两日未归,妾身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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